这时候卫师爷过来通报说饭已经做好了,我就要他们一起吃饭。他们谢绝了:“实在抱歉,师首长还在等我们的消息呢,我们得赶紧回去向首长报告,吃饭太耽搁时间了。”
我看他们那副羸弱到风一吹身子就晃三晃的样子,拉住了他们:“你们到我的山头上了,如果连顿饭都不吃就是看不起我,你们要走我也不拦你们,就当咱们今天没有见过面。”
他们无奈地想向我解释。我对他们说:“这样,你们给你们的首脑写个信,我派人给你们送下山去,你们就在这吃饭。你们的队伍我叫山下的伙计照应着,叫李大个子山下的伙计给他们做饭吃,吃完饭了我们还有话说呢。”
尕团长跟吴参谋长商量了一下,还是怕伤了我的面子我翻脸双方闹崩,就答应了我。吴参谋长就给他们的师首长写了信,我叫胡小个子派人送了下去,同时吩咐人知会李大个子,叫他跟红军联系,就在他的村子里给红军做饭,好好招待一顿,我跟红军的尕团长已经结拜兄弟了。当然,我们还没有结拜,可是我想跟他结拜,因为我是尕司令,他是尕团长,理应结拜成兄弟才对。
二娘给我们做的是羊肉烩面片,炒了几个菜,菜炒得挺好吃,有黄焖羊肉、清炒菠菜、辣子炒腊肉,还有一盘鸡丁。我估计不是二娘的手艺,她那个水平炒不出这么好吃的菜,我一问果然不是她炒的,是卫师爷的手艺。这倒是人不可貌相,我从来不知道卫师爷还有这么两手,遗憾的是我已经让他当了师爷,不然我就直接让他当厨子了。也不知道是饿坏了,还是饭菜味道好,或许是二者皆有,尕团长跟吴参谋还有那个小兵娃子吃得吓人,我真怕他们把胃撑破了我没法给他们的上司交代,到后来我不得不劝阻他们:“你们差不多了吧?差不多了咱们喝酒,不要再吃了。”
尕团长不好意思地放下了碗筷,随即返上来一个响亮的饱嗝。吴参谋长跟他们带来的小兵也恋恋不舍地放下了碗筷。我端起酒杯说:“来,今天是个好日子,能认得红军的英雄好汉,今天咱们就干了这一杯,算是我们交朋友了。”
他们跟着我干了杯里的酒,我又说:“尕团长,你是尕团长,我是尕司令,咱俩都姓尕,我看咱俩干脆结拜兄弟,你看不看得起我?”
尕团长有些意外,愣了又愣,看了看吴参谋长,吴参谋长点点头,他这才起身端了酒说:“尕司令跟我结拜是看得起我,看得起我们红军,我今天就跟尕司令结拜了,我是癸巳年腊月二十八生日。”
我是癸未年七月初五的生日,我今年应该周岁十八虚岁十九了,尕团长比我大两岁,于是我就认了他当哥,他认了我当弟。卫师爷凑热闹,当下找来了香案香烛,我跟尕团长跪在香案前头像模像样地叩头结拜了。闹腾到这个时候天已经大黑了,我让他们睡一晚上再走,他们无论如何也不睡了,说军务在身,一定得赶回去报告,于是我就让二娘把找好的棉衣皮袄等御寒衣裳拿过来,给他们三个人穿上,他们倒也豪爽,二话没说就穿上了,然后我就送他们下山。我拿了他们送给我的手电筒,果然好用,一按那个开关前头的灯光就把路照得明晃晃的。
第二天我就按照约定,带了人挑着一百石麦子送到山下,交给了尕团长。我以为他们会用牲口或者车辆把这一百石麦子拉走,他们却把一石担麦子摆在路边,然后他们的队伍就过来了。这是一支非常可怜的军队,大家一律靠两条腿走路,基本上没有见到骡马、车辆等可以用来代步的东西,也根本看不出来谁是士兵谁是长官。人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还有一些伤员,有的用树枝绑成的担架抬着,有的撑了拐杖自己一步一步地前行。他们排成两列,走到麦子跟前就用一种长长的布口袋装上一口袋麦子,然后把装满麦子的袋子挎在肩膀上继续前进。他们的武器装备也很差,除了步枪,机枪也很有限,炮则根本就没有。
他们的队伍快过完了,尕团长忽然跑上前去朝一个马夫模样的人敬了个礼,然后指着我们这边说着什么。过了片刻那个马夫拉着马跟他一起来到我的面前,尕团长介绍道:“这是我们师长。”原来这位马夫是师长,我倒真的看走眼了。
我看了看这位师长,年龄好像也不大,瘦得满脸似乎只剩下了一双眼睛。他身后的那匹马跟他一样瘦骨嶙峋,马的上面骑了一个面黄肌瘦的女人,腿上打着脏兮兮的绷带,一看就知道是负伤了。师长朝我敬了一个礼,我不会敬他们那种礼,只好给他鞠了一个躬。他拦住了我,紧紧握了我的手说:“我代表红军感谢尕司令,患难见真情,我们永远忘不了尕司令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给予我们的支持和帮助,等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革命的功劳簿上一定会有尕司令的。”
我实在想不通,他们这种自信和从容是从哪里来的,已经混到这个份上了,竟然还对了我说那种大话,我甚至想摸摸他的脑袋是不是在发高烧。我判断,胜利跟他们已经无缘了,他们面临的唯一难题就是怎么逃命。我对师长说:“我已经跟尕团长拜了把子,你们要是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来找我,有我吃的就绝对不能让你们饿着,狗娃山不大,养活你们这千把来人还没问题。”
师长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好好好,尕司令这一片好意我们领了,等到革命胜利那一天我们一定来感谢你。”
他这么一说,我倒觉得自己有些犯傻。师长又跟我握了握手,说他们军务紧急,不再多说了,后会有期,然后就拉着马走了,走出挺远了又回过头来朝我挥了挥手。
我问尕团长:“骑马的是你们师长婆娘吧?”
尕团长说:“你胡说啥呢?我们师长的爱人已经到了陕北了,这是我们部队的宣传科长,是政委的爱人。政委过草地的时候让马匪的骑兵杀害了,政委的爱人也受了伤,师长就把自己的马让出来给她骑了。好了,我也得走了,再见,我们后会有期。”跑了几步他又回来了,拿出一张纸对我说:“对了,这是我们的借条,这一百石麦子算我们借的,过些日子有机会了我们再给你们送钱来。”说罢也不等我回话就匆匆忙忙地跑了。我看看他们的借条,是一张粗糙的黄表纸,上面写着:红军第一方面军五军团二师从狗娃山尕司令处借得麦子一百石,特立此据,容后归还。下面盖着红彤彤的方形大印,还有师长的签名。师长的签名实在潦草,我怎么也认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我心里暗笑,这不是跟做戏一样么,他们这辈子要是还有给我还麦子的机会,我就替他们谢天谢地了。我想把这张借条一撕了之,转念一想,留着做个念想也好,起码能让我别忘了我还有尕团长那么一个结拜哥哥呢。于是,我没有撕,把它放到了二娘藏首饰的木匣子里。
我和我的土匪奶奶 第四部分
送走了尕团长他们之后又过了大概一个多月,我日思夜想的李冬青总算露面了。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狗娃山上的残雪在红艳艳的日头下慢慢消退,树枝上残留的叶子竟然泛出了绿茵茵的色彩,让人误以为春天回来了。只有远处山峁上的白雪提醒人们这才是初冬季节,寒冷的日子还在后头。窑洞前面的场子上,胡小个子抱着他儿子晒太阳,围了几个伙计教他儿子喊爹喊爷地瞎起哄,可惜他儿子太小,啥也不会喊。看到胡小个子的儿子,我也想起了二娘渐渐膨胀起来的肚子,不知道她会生个什么,据她说八成是个儿子,酸儿辣女,她现在特爱吃酸的,跟胡小个子的婆娘当初一样。我蹲在窑洞前面晒太阳,隔着院场看胡小个子给他儿子把尿。他儿子的小牛牛活像一个小小的茶壶嘴儿,胡小个子努力地嘘嘘着,也不知道他这一套是跟谁学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在这之前谁要是告诉我胡小个子会嘘嘘着给他儿子把尿,我一定会笑死。也许给娃娃把尿嘘嘘,也是人的一种本性,就跟男女在床上做那种事情一样,用不着谁教天生就会。如果我有了娃娃,我会不会也像他一样嘘嘘着给娃娃把尿呢?胡小个子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他儿子射出了一道细细的尿水,在阳光下尿水成了五彩斑斓的袖珍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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