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心里迅速总结了讨论的结果,实际上除了胡小个子说的办法也再没有其他办法,眼下只有先把李冬青的家人养着,等着他来要人。在他的心目里我们狗娃山是土匪窝,他的家人到了我们狗娃山上不啻羊入狼窝,他不急得火燎毛才怪。反过来我们却可以以逸待劳,用他的家人做砝码跟他讨价还价,第一步先把他骗的钱追回来,怎么样收拾他替二娘跟死伤的伙计们报仇再慢慢研磨他狗日的。想明白了,我就安排:“李冬青的家人咱不祸害他们,好好地养着,咱们吃啥他们也吃啥,可是也不能放了他们,就等着李冬青来找我们要人。他来文的我们就来文的,他来武的我们就来武的,他家里人都在我们手上,谅他也不敢胡来。”
奶奶说对,这就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李大个子看看奶奶的脸色试探着说:“我说个意思成不成?”
奶奶说:“正经话就说,你要再说那些杂七杂八的骚话,今后就不叫你议事了。”
李大个子赶紧说:“正经话,正经话。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干等着他,现在我们占了主动,大盘子定了,就有了底数,这就跟推牛九一样,谁拿到了天牌谁就稳定能赢。即便这样我们也不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想好主意来对付我们,我们还得给他沟子上烧几把火,吓唬吓唬他,搅得他心神不定,让这财东家的狗崽子也难受难受。”
奶奶乜斜着他问:“咋吓唬呢?”
“第一步我们先想好要啥东西,要钱,我们派人给他捎话,就说限定他几天之内把大洋还上,时间到了拿不出大洋就每天杀他一口子。要是光想报仇,就问他要自己的命呢还是要家里人的命呢,要是要家里人的命就拿自己的命来换,要是要自己的命我们就把他一家老少都杀了然后把人头给他送过去。”
胡小个子骂他:“你这就是记吃不记打,刚才不是说好了不伤人家的人么。”
对胡小个子李大个子可不会服软,马上回骂他:“你就是个实心子红苕,我说了这是吓唬吓唬李冬青,又不是真的就要杀他的老婆娃娃呢,真是猪耳朵听不懂人言语。”
胡小个子还要再跟他计较,四瓣子跑进来报告:“尕掌柜,卫师爷回来了。”
奶奶把我从刑场上抢出来回到狗娃山以后,被李冬青跟政府军打散了的伙计们慢慢地也都重新聚拢到狗娃山上,可是却一直没有卫师爷的消息,我们在给被打死的伙计们收尸的时候没有见到他的尸体。有人说他逃跑的时候慌不择路不知道跌到哪道沟里早就让狼吃了,又有人说他跑回西安城里藏起来了,还有人说他投了李冬青。这些都是传言,谁也证实不了。有时候我还会想起他来,伙里只有他跟我识字,有许多话也只有他跟我能说得明白,别的伙计觉得他有点孤傲,不太跟他亲近,也唯有我跟他有点感情。听到他回来了,我便急忙起身出去看望他。卫师爷站在窑洞外头正在跟围着他问这问那的伙计们说话,他并没有想象中逃难的落魄,穿了一身蓝布大衫,人反而显得年轻了。脸上有了肉,脸色也黑红黑红的看上去很健康。看到我他连忙趋过来跟我打招呼,还伸出手要跟我握。我们那会儿根本不习惯这种握手式的洋礼节,见面致意都是自己跟自己握手:握着拳头相互之间晃一晃便算致礼了;再说了,像我跟他这种关系,都是一个伙里的,见面还要行礼致意,不但麻烦,自己跟别人看着都会觉得难受,这段时间没见想不到卫师爷倒学会了洋派。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一把拉了他的胳膊肘子说:“你还活着呢?真叫人担心死了,你活着怎么也不通个消息。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到窑里说话。”
回到窑里,奶奶跟胡小个子、李大个子纷纷起身跟他打招呼,奶奶说:“你还活着呢?真叫人担心死了,你活着怎么也不通个消息?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奶奶这么一说我跟卫师爷都哈哈笑了起来,奶奶奇怪地问我们:“你们笑啥呢?我说错啥了吗?”
卫师爷说:“不是奶奶您说错了啥,我笑的是尕掌柜不愧您养大的,连说话都跟您一模一样,刚才一见面他跟我说的就是您刚才说的话,好像是你们商量好了一起对我说这话似的。”
我问他:“这么长时间你在哪藏着呢?有人说你死了,有人说你跑到西安去了,还有人说你投了李冬青的保安团。”
卫师爷说:“我这条命真是捡回来的。中央军攻上狗娃山,大家都晕头转向,实在顶不住就开始乱纷纷地撤退。我跟着别人瞎跑,跑到后面山上,藏到一个崖畔畔下头,想等到天黑了再想办法逃出去。等到天黑,我刚一冒头,就让人家发现了,原来人家在崖上头安了个哨,我刚好撞到枪口上。那些真坏,也真狠,根本不问,见人就开枪,一枪打到我的肩膀头上,枪子把我从崖上掀到了沟里,多亏沟里茅草深,我才没有摔死。后来我挣扎着从荒山野岭往山外头走,也说不上走,连滚带爬,好不容易从山里头出来了,我就到处打听你的下落,这才听说你让李冬青捉了,要杀头呢。奶奶一走了之不见踪影,你又叫人家捉了,伙里这下是真的完了,我只好到处混日子,这里给人家教几天塾学,那里给人家记几天账,好在伤不重,过了一段日子也就慢慢长好了。可是在哪里也混不安稳,前几天听老百姓说狗娃山的土……伙里又兴盛起来,尕掌柜还活着,我赶紧往回跑,到了山下头碰到李大个子手下的伙计问了准信,才敢上山来见你们。”
奶奶说:“让我看看,你的伤留下啥残疾没有。”
“没事儿,没伤着骨头没伤着筋,已经长好了。”卫师爷说着扒开衣裳让我们看他的伤口,果然在他的肩膀上有一块疤痕。
奶奶说:“你这些日子过得还好么,人也胖了,脸色也好得很,是不是遇上啥好事情了?”
奶奶提到好事情,我发现卫师爷眼神闪烁,看到我注意他,赶紧又低了头整理着刚才解开的衣领子说:“唉,亡命天涯哪里有什么好事情,不过没饿到肚子是真的。”
我说:“啥话都别说了,告诉灶上给卫师爷添个肉菜,吃过饭我跟你好好谝一谝,你识字懂道理,把你这些日子在外头听到的看到的事情好好给我说说。”
那天晚上我跟卫师爷谝到天边露白。通过他我才知道,世道果然变了,日本鬼子已经打进关内,山西、河北、山东、河南、安徽到处吃紧,日本人几乎占了半个中国。全国掀起了抗日高潮,国共两党结成了抗日统一战线,联合起来打日本,到处都成立了抗日组织。山西、陕西跟河南交界地区的共产党的八路军、冯玉祥的西北军、山西的牺盟会还成立了抗日同盟,跟日本鬼子对了几仗,各有损伤,日本鬼子也没能占到多大便宜,眼下处于僵持阶段,听说日本鬼子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展开全面进攻呢。我告诉他,李冬青勾结的中央军把狗娃山祸害惨了,二娘还有许多伙计都被打死了,我们抓住机会想报仇,没想到李冬青到黄土峪打日本人去了,结果把他一家老少都捉来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高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