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泥浆的战士们都笑起来。魏光亮也笑。
见石万山独自从百花岭方向走过来,骆玉中赶紧跑过去,“报告团长,一营二连……”
看见骆玉中身上的泥浆,石万山顿时脸色大变,立刻走进战士们队列,逐个摸他们的衣服。
“怎么了,团长?”魏光亮觉得奇怪。
“衣服穿几天了?”石万山没答理魏光亮,朝骆玉中问。
“昨天、前天换的,都有。怎么了,团长?”骆玉中紧张起来。
石万山又摸摸一个战士头盔上的黄色斑块,“发没发现泥汤水渗出?快说!”
骆玉中嗫嚅着,“在赶进度,没留意……”
“混账!”石万山大怒,“眼睛是树窟窿啊!只能看见集体三等功是不是?坑道里有人吗?”
魏光亮抢答,“有。一排刚接班。”
石万山不再理睬他们,撒腿朝洞口跑去。魏光亮骆玉中对视一眼,赶紧跟过去。战士们不知所措,愣了愣,也都慌慌张张跟着跑。
进到洞里,石万山拨通电话,厉声问,“九千米处怎么没安电话?”
对方怯怯地,“我,我也不知道。”
石万山“啪”地挂掉,又赶快拿起话筒再拨号,“李和平吗?我是石万山,主坑道出现了泥石流先兆,快点派技术员来,尽快!”
放下电话,石万山擦把汗喘口气,开始指挥,“光亮,你开板车。小骆,还有你,你,你,你们上车。”他指着跟进来的几个三连的士兵,转身又吩咐卫兵,“守在这儿,等我们的电话。知不知道怎么报警?”
“知道。”
“好!光亮,开快点!”
平板车疾驰了一段,石万山大喊,“停车!报警!让他们快点撤出掌子面!快!”
此刻,主坑道里的齐东平已经感受到了洞里的异样,攀到台车臂上方正准备按照魏光亮指示画线的他,转过身仰着脸观看拱顶的石壁。他看见了几条正在朝下渗出泥水的石缝,心里一惊,再伸手一摸,神色大骇。
王小柱气喘吁吁从外面跑进来,“排长,八千米处的电话坏了,没法报告。”
齐东平猛然从台车臂上跳下,一屁股摔倒地上,他顾不得疼痛,也顾不上站起来,躺在地上大喊,“子明,快,快把台车开出去!”
方子明探出头,“开出去?为什么?真的要磨洋工啊?”
“少废话!快开出去!”
方子明赶紧开着台车离开了掌子面。
齐东平没想到自己摔得这么重,几次想站都站不起来,几个战士见状,都朝他跑过来。齐东平冲他们摆手,又示意他们赶快往外跑,自己挣扎着站起来,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往外跑。
远处,隐约传来报警的铃声。
拱顶和掌子面同时发出疹人的声响。紧接着,掌子面开裂了,从里朝外涌动着泥汤和石头。接着又是一阵怪响,拱顶也开裂了。几个新战士吓得呆若木鸡。
齐东平扭头一看,驻足声嘶力竭地喊,“快!你们快往外跑!”
三个战士反应过来,哭喊着疯了般朝外狂跑,两个战士被吓傻了,只是用手抱住头,泥胎石塑似的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齐东平急得跺脚,拔腿往回跑,猛力推他们,吼他们。两个战士如梦初醒,用力拽出被泥流吸住的双脚,像受惊的野马往洞外狂奔。
齐东平稍稍歇口气,接着一瘸一拐地朝外跑。刚跑出几步,拱顶上突然落下一块大石头,把他砸倒在地。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像洪水浊浪一样的泥石汹涌而来,很快把他掩埋住了。
一群人挣扎着往外逃命的途中,有两个战士再也没力气拔出深陷在泥石中的双脚。一见到赶过来援救他们的石万山魏光亮等人,两人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石万山黑着脸呵斥,“大男人,娘们似的嚎,像什么样子?!给我闭嘴!听我的口令,用力拔左腿,对!再拔右腿。你们快拿竹片来,递给他们——”
一阵忙碌,总算把两个泥人般的战士从危险地带救了出来。魏光亮拧开一个水龙头,拿起皮管对着两张泥脸冲起来。
石万山背靠着石壁喘粗气,“看看,人齐不齐?”
犹如一道炸雷在耳旁响过,王小柱被猛然震醒,顿时跳起来大叫,“排长!排长呢?团长,排长不见了!”
魏光亮眼光朝兵们一扫,“东平!天哪,快找东平!”立刻深一脚浅一脚朝里面冲。
“你找死!”石万山吼,“快拉他回来!全体后撤一百米。”
警报声大作时,郑浩正在接电话。师部刚刚接到工程院对七星谷上次事故的分析报告:罪魁祸首是遇水则体积变大的膨胀围岩,与施工并无关系。这份报告因秦怀古的突然辞世而延迟了发出时间。
听到满营区刺耳的警报声,郑浩一屁股瘫坐到椅子上,“李参谋,谁报的警?”
“石团长,不,石万山。”李和平答。
广场上乱成一团。周亚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朝一号洞方向冲去,跑着跑着,她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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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建伟 杨海蒂 著
第二十一章
一营官兵奋战了二十多个小时,才把齐东平的遗体从泥淖中挖找出来。
噩耗传来,一营被悲痛淹没了,一连被痛苦淹没了,一排被泪水淹没了。“东平!”“排长!”“排长,你醒醒,你醒醒啊!”“东平,你睁开眼睛看我们一眼啊!”椎心泣血的呼唤,嘶哑失声的哭喊,在七星谷里久久低回。
“东平!东平!”魏光亮抱着齐东平的躯体,一遍又一遍呼喊着。齐东平双目紧闭,嘴角紧抿。魏光亮放下他,一次次摸他的胸口,希望还能感受到他的心跳,一次次轻拍他的脸颊,希望还能看到他睁开眼睛。终于,他无望了。终于,他死心了。终于,他被巨大的悲痛击倒了。他一下瘫坐到地上,呼天抢地号啕大哭起来。
他恨,恨那些丑恶的泥石流,夺去了他最亲密战友的性命;他悔,悔不该被郑浩的悬赏迷住了双眼。巨大的悲愤,致使他无端生出“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强烈自责。他诅咒郑浩的“重赏”游戏规则,也诅咒藏在每个人心里的自私自利。如果不是为得重赏而一味抢进度,一味把兄弟连队当对手,如果大家认真留心坑道里的情况变化,这悲剧会发生吗?这到底是谁的错?这到底是谁的错啊?!
终于,魏光亮强忍着悲痛吞咽下悔恨,仔细清洗着齐东平的身体,把自己一套尉官服给他穿戴整齐。周亚菲泪流满面地给齐东平整容化妆。王小柱与几个战友抬着齐东平,脚步缓慢沉重地往简易灵堂走去。
齐东平女朋友小吴火速从南京赶来了,哭得死去活来的她只有一个要求:为齐东平守灵。
齐东平姐姐齐东玲以最快的速度从广州赶到七星谷。没能来得及换装卸妆的她衣着时尚发型前卫,描眉画眼涂满脂粉。齐东玲整夜枯坐弟弟身边,不流一滴泪,不说一句话,偶尔看人一眼,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哀恸,是冷漠,是麻木,是绝望。齐东玲的衣着打扮和异常举动引起了一些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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