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浩脸上挂不住了,站起身往外走,“你们聊,我还有事,再见。”
郑浩一走,魏光亮立刻在屋里东看看西翻翻,一副老熟人般大咧咧的样子。
林丹雁忍耐着,“魏大公子,魏小排长,光临此地有何贵干?”
“来向你请教几个问题。”
“清华大学高才生,美国名牌大学准留洋生,向我请教?敝人愧不敢当啊。”
魏光亮喜出望外,“我的情况你都知道?”
“不敢谬称都知道,只能说略知一二吧。”
魏光亮咬住嘴唇,把心一横,“本来,我已经万念俱灰……”
“怎么,来跟我探讨孤独忧伤无聊空虚吗?”
“不,我要说的是,孤独忧伤无聊空虚都过去了,因为一个命运的奇遇,它们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了。”
“命运的奇遇?愿闻其详。”
“七月十六号,这个日子已经铭刻在我心灵上了。北京,西直门地铁站附近,我开车遇到一个穿白连衣裙的女子。我怎么来向你诉说我对她的感觉呢?仙女,天使?没意思,太俗了。我只想说,当她飘然而去时,我的心魂也被牵扯走了。我原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原以为自己的一切都完了,前途,爱情,命运全都完了,万万没想到,命运残酷地把我抛弃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却能让我遇到她!丹雁,在这儿能再次遇到你,真是上天给我的补偿,是命运女神对我的微笑……”
听到这番表白,林丹雁先是吃惊,继而好笑又好气:这小屁孩,女朋友才离去几天,居然就开始猎艳,而且也不看看对方是谁,真是没大没小没头没脑!她坐下来,用手支起下巴,盯着对方语气戏谑,“魏排长给我编故事啊?这些话骗骗高中女生可以,拿来对付我,是不是太不尊重我的智商了?”
“你抬举我了。从小到大,我最怕写虚构性文字,编故事方面我非常弱智。”魏光亮突然把上衣胸口扒开,急切地,“丹雁,请相信我,如果能把我的胸膛剖开给你看,你一定看得到对你的赤胆忠心。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你……”
“我真是受宠若惊啊!一个敢于当众挑战上司权威的人,一个对自己对别人都满不在乎的人,居然‘只在乎’我这个小女子!魏排长,我林丹雁无福消受!不过,作为大姐,以及本着对清华高才生的敬意,我向你提两点建议,希望你别介意。一、你可以叫我林丹雁,但不宜叫丹雁,因为你比我小多了;二、有来我这儿的时间,不妨去练练叠被子开台车,以免再当众出丑。你现在是工程兵的机械排排长,就要立足本职工作。我说话太直,请原谅。”
魏光亮低眉顺眼,“谢谢关心。从你这些话里,我感受到你对我特别的感情。工作上我会按你说的去做,但不让我叫你丹雁,我做不到。”
林丹雁冷冷地看着他,“你要是乐意自作多情,我也没办法。魏排长,我要去阵地了,请你离开。以后,你最好不要进这个房间,更不能翻看这些东西。”
“我知道,这里存的都是国家机密,是吧?”魏光亮脸上别有意味。
林丹雁的脸色由冷漠变为冷峻,“别给我玩你那点小聪明。你无非是想让部队放弃你,好再续你的留洋梦,再续你的爱情。我奉劝你,最好不要以身试法!”
“你的眼力太毒辣了!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与前女友已经分道扬镳,幸而,七步之内必有芳草,不,睫毛之下就是大芳草。”
“这些花花草草都不关我的事,你找错了倾诉对象。我要告诉你的是,只要我证明你接触过这些图纸,你即便脱了军装,三年内也出不了国。”
“你可别吓唬我。”
“我没必要吓唬你。你不是七星谷工程的指挥者,所以没资格看这里面的东西。另外,你最好跟我保持一些距离。”林丹雁做个请他离开的手势,“请吧,我不想让你以后恨我。”
魏光亮变了脸色,悻悻而去。
魏光亮把石万山的话当耳旁风,终日游手好闲在营区闲逛,急坏了张中原。
张中原来到一号洞,走到台车旁问齐东平,“他练了几次?”
“两次,一次一个半小时,另一次四十八分钟。”
“太不像话了!”
“他是忙,老去团部。有人说他是去泡妞。”
“别乱嚼舌头!他在洞里的表现怎么样?”
“总共进了三次洞,第一次说头晕恶心,只呆二十分钟。第二次看我们打了一次炮眼,呆了半小时。第三次陪我们放了一炮,呆了四十分钟。营长,你知道,我从来不愿意在背后告状,但为了一排这个英雄集体我只好破例。他要再呆下去,一排完了,我们全完了。这个副排长,我也不想干了。”
“知道了。我再想办法,但你别犯浑,听见没有?”张中原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你姐来信了。我看她又换地址了,看来这打工真的不好打呀。”
说罢,张中原匆匆朝山下走去。
齐东平打开信,看着看着,脸色越来越难看。王小柱过来,鬼头鬼脑地朝他跟前凑,“排副,情书呀,我看看。”
齐东平赶忙把信收起来,“跑哪去了?”
“拉大便。”
“老驴上套屎尿多。我说过多少回,上阵地前一定要解大便,都当耳旁风了?”
王小柱马上哭丧着脸装肚子疼,“昨天过集体生日,加餐时吃多了,又忘了吃黄连素,哎哟……”
齐东平白他一眼,“别装神弄鬼了,把台车开进去。告诉大家,技术员装药的时候,大家都别闲着,多捡点毛石。”
王小柱“哎哎”地答应着,松开捂在腹部的手,敏捷地爬上台车,把台车轰隆隆开进洞口。
齐东平拿着信,以跑山的速度一口气登上后山腰,一路上,耳边不断交替响起父亲和姐姐的声音:
东平,快点在部队混出个人样来,让你姐能被明媒正娶地嫁个人。
东平,别人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吧,姐不在乎。
东平,你们让我死了算了。这个富贵病,咱治不起。
东平,谁让你给家里寄钱的?留着谈对象用吧。爹的病,我来管,你多想想自己的前途。
东平,你姐对你有恩,如果她下半辈子没饭吃了,你一定要管她。
东平,要不,给你寄点钱,给管你提干的首长送送?如今兴这个。爹现在只有你这个盼头。
东平,张营长对你好,你要珍惜。不好送钱,姐给他爱人买些衣服和进口化妆品行不行?军人也是人,没有不贪嘴的猫,你不送,怎么会知道人家不收呢?你提了干,姐就可以回家照顾爹妈了。
……
直到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齐东平才停下来,扶靠着一棵粗干大树。面对莽莽林海,他像一匹受伤的狼般仰头长嗥,回声分外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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