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明擦着额头上惊出的冷汗,“奶奶的,真悬!”
魏光亮看看拱顶,“不行,得马上加固!方子明,你们几个去抬钢筋;东平,你喷速凝砼。”
此时,大功团团部广场上,国旗和军旗猎猎飘扬,旗杆前面挂着一条横幅“大功团一营老兵退伍仪式”。横幅下面是鲜花簇簇的条桌,桌后,坐着郑浩、石万山、洪东国等人。他们的对面是士兵兵阵,三十来个胸戴大红花的老兵,端端正正神情肃穆地坐在前面两排,有的人眼角还挂着泪花。
张中原走上前,在麦克风前大声宣读命令,“……张军、韩大胜、田富贵等同志退出现役。此令。团长石万山,政委洪东国。二OO四年十一月十日。进行下一项,退伍战士留下帽徽、肩章和领花。全体起立!奏军歌。”
高亢嘹亮的军歌声中,郑浩、石万山、洪东国和张中原等依次走下主席台,开始给第一排的老兵取帽徽、肩章和领花。一队尉官走过去,给第二排的老兵取帽徽、肩章和领花。现场气氛十分庄严肃穆。老兵们的眼里都含着泪花,有人忍不住小声抽咽起来。
背着药箱坐在一旁的周亚菲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她低下头去,不断擦着眼睛。
石万山给田富贵取完帽徽、领花和肩章,把他的军帽戴好,伸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珠,用拳头捶捶他的胸口,“行了行了,大功团的兵应该记住:我们的胸是平的,只适合流血流汗,不适合盛眼泪。”
田富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好容易止住大哭,仍然泣不成声,“我,我现在已经,已经不是大功团的兵了。”
“谁说的?”石万山朝兵阵大喊,“你们永远都是大功团的兵!”
掌声顿时如潮水泛过。
退伍仪式结束后,田富贵与几个退伍兵把周亚菲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周医生,我最舍不得你了。”“周医生,我们给你写信,你回吗?”“亚菲姐,我们回家后,会想念你的!你一定要给我们回信啊。”
周亚菲眼里噙着泪花,脸上展开笑容,“放心,大家放心,我一定会回信,我最喜欢写信了。你们把我当姐姐吧,有什么心里话都跟我说,我们永远保持联系。”
一个小个子战士羞怯又坚决地,“亚菲姐,我想拥抱你一下,行吗?”
“当然可以。”周亚菲朝他走过去,紧紧抱他一下。
旁边的人又鼓掌又喝彩,把小个子战士闹个大红脸。
“我比周医生大,就认个妹子吧。”田富贵取出照相机,递给小个子战士,“大胜,你照相水平高,来,给我和我妹子合个影。”
小个子战士举起相机,周亚菲恬静甜美地微笑着,田富贵则紧张得全身绷紧,眼睛也不知道看哪儿才好,急得小个子战士连连喊,“富贵,你放松点,笑一笑,哎呀,这是笑吗?比哭还难看……”
田富贵刚把状态调整得还可以,周亚菲却走神了——魏光亮一行进了广场。
方子明冲过来,一把抱住田富贵,哭腔兮兮,“老田,刚才冒顶,我差点见不着你们了。”
“冒顶了?”田富贵一惊,一把推开他。
“是啊,悬极了,我们刚离开那儿,石头就下来了,足足有十来方。”
“不是急着回来喝你们的送行酒,我们几个弄不好就光荣了。临走,你们又救了哥几个一命!”魏光亮说话时眼睛不断瞟周亚菲,“为了庆贺我们的死里逃生,亚菲小姐,跟我们一起喝两盅?”
“当然要喝,我要不喝,我这些兄弟也不答应啊。”
“连长,我想去看看。”田富贵说。
“看什么?”魏光亮莫名其妙。
“冒顶啊。”
“已经加固了,放心,”魏光亮扯住他,“这样吧,吃完饭咱们一起去。”
因为惦记着要去洞里,送行宴上,魏光亮他们几乎没怎么喝酒,匆匆吃罢饭,魏光亮、齐东平、方子明、王小柱带着田富贵等几个老兵,来到一号洞掌子面冒顶处。大片碎石还堆在坑道里没有清理,一片狼藉。
田富贵走到碎石堆前,“子明,你们离开前都在哪?”
方子明走进乱石堆,在一堆乱石上跳来跳去,“连长在这儿,东平在这儿,福成、贵有他们四个在这儿,本人在这儿。我们刚走到连长现在站的那儿,这些石头就下来了。”
田富贵仰起头,一脸肃穆地凝视着洞顶,默然片刻,低下头,拧开酒瓶子盖,把白酒举过头顶,然后朝石堆上泼洒,再对着石壁双手合十喃喃而语,“山神,土地公公,谢谢你们这几年保佑了我们平安无事。我就要走了,回家享受太平生活了,临行前,我最后给你们敬酒,求你们保佑我们一连一营、保佑我们全团的兄弟们平安无事。”
他咚的一声跪下,郑重地磕下三个响头,站起身,对魏光亮笑笑,“现在我是老百姓了,磕头不违反纪律。”
“谢谢你!”魏光亮向他行一个庄严的军礼。
等他们赶回营部,其他退伍兵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张中原弄清楚了他们刚从一号洞回来,动情地握着田富贵的手,“富贵,我一定要送你到车站,看着你走!”
田富贵要乘坐的火车一再晚点。
看着站在萧瑟秋风中的洪东国和张中原,看着一个个睡成倒栽葱的锣鼓队队员,田富贵心里不得安宁,三番五次向洪东国和张中原央求:首长们亲自送我,一直等在这儿两个多小时,我实在于心不安;锣鼓队队员们上午都还在打坑道,现在疲惫得站着都睡着了,我实在于心不忍。请你们都回去吧,我已经感激不尽了,这辈子我都谢谢你们!
洪东国坚决不肯,说你田富贵作为大功团的战士,为国家修了六年坑道,如果离开部队时坐火车都没入送,岂不是要心寒一辈子。今天就是等到海枯石烂,我们也要等下去。
终于,田富贵登上了火车。
欢腾的锣鼓声,响起在汉江火车站的月台上,引来车里车外无数探望的目光。火车轰隆启动的一刹那,洪东国的泪水夺眶而出,田富贵泪流满面。张中原红着眼圈,朝远去的列车不停地招手。
红肿着眼睛的洪东国回到团部,受到石万山的调侃,“眼里全是血丝,像是昨晚一夜没睡。是不是又哪句话没说对,让彩云罚你跪搓板了?”
“别丑化我光辉伟大的形象。送老兵哭的。”洪东国用双手捂住眼睛。
“送老兵能哭成这样?”
洪东国把手从眼睛上拿开,横他一眼,“下次送老兵,你去!”
石万山笑,“不行,那是你政委的工作,我不能越俎代庖,眼睛还得你肿去。”
洪东国用手来回搓眼睛,“我不停地对自己说,别掉眼泪,别掉眼泪,可一到那个场合里,情绪就不听自己控制。”
“唉,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没到动情处,我深表理解和同情。我在基层呆了二十五年,送过二十次老兵,没一回不哭。说实话,以后天南地北的,很多人再也见不着了,其实那也就是生离死别啊;再加上被气氛一感染,眼泪确实控制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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