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沧海道:“都是巴岳山的煤炭,前后两个煤矿又没有隔多远,还有化验单,我就不晓得是煤炭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侯沧海长期在机关工作,说话很委婉,是“响鼓不用重锤,明人不用指点”的说话方式。在伙食团这一段时间,他发现与工人们打交道不能用暗示,必须得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否则是隔鞋搔痒,不起任何作用。
杨尾巴听到这句话,觉得受到了侮辱,愤愤然地道:“我是好心给侯总提意见,你把好心当成炉狗肺,看来好人真的当不得。”
侯沧海暂时不想完全撕破脸,缓和了语气,道:“我们把锅炉交给杨师傅,还是希望你管理好。”
杨尾巴以前觉得这一对小夫妻和善,又压根不懂锅炉,便从内心深处有些瞧不起。他在国企工作很多年,老技工欺负领导的事情屡见不鲜,因此他也带出了习惯性思维,下意识将侯沧海和熊小梅当成国企混日子的小领导。
今天与侯沧海谈话以后,想起这一把年龄还被小年轻训话,一股气就鼓在胸中。他在锅炉房里转了一圈后,再次调整锅炉参数,严重降低锅炉效率。这样调整后,原来一车煤可以用半个月,现在就只能用十天。
从道理上来说,侯沧海、熊小梅和杨尾巴都出自于老式大型国有企业,大家都有一套近似的话语体系,应该能够沟通。而事实恰恰相反,一食堂第一场大矛盾就爆发于侯沧海和杨尾巴之间。
当九天时间就将原本计划用半个月的煤炭用完之后,侯沧海找到了杨尾巴。
侯沧海道:“杨师傅,我查了上个月煤炭的进货单,还有十天才到十一月,煤炭量已经超过十月用量。你倒出来的炉灰,稍稍敲一敲伙食团都能用。你说说,这是什么原因?”
杨尾巴刚刚剃了胡须,穿了一件长袖t恤,打扮得很是精神。他用一种抗拒的神情来对待侯沧海,道:“煤炭进孬了,烧出来就是这个样子。”
侯沧海将两个煤矿检验单拿了出来,道:“你不要再用这一套说辞了。我去看过两家煤矿,相隔不到一公里,在一条矿脉上,而且化验单上的数据根本没有差异。杨师傅,你是我请来工作的,得为我负责。现在这样做,恐怕不太好吧。”
他阴沉着脸,加重了语气,道:“你给我一句实在话,到底能不能做好?能做好就继续做,不能做了,马上离开。”
第八十五章 对峙
杨尾巴依着在国企的惯惯,原本只是习惯性地耍点在车间里的小手段,来制服头上的婆婆,并没有想要把桌子推翻。
谁知他面对的不是国企小头目,而是每一分钱都与自己有密切关系的小老板。小老板至少比自己年轻二十五岁以上,却毫不客气要发出威胁。
杨尾巴儿子不争气,不管做什么生意都亏钱,现在更麻烦,什么事情都不做,在家里啃老。他的退休金不高,想靠着烧锅炉技术赚点外快。江州全市使有这种大型锅炉的只有两三家,离开一食堂,很难再找到这么合适的工作。
杨尾巴为家庭所累,只得屈服于咄咄逼人的小年轻,道:“侯老板,那我检查一下锅炉,这个锅炉今年没有检修,小毛病不断。”
澡堂注定要亏损,侯沧海已经下定决心要将锅炉房交还电科院,也就没有必要在交还前与杨尾巴彻底撕破脸。等到杨尾巴服软后,侯沧海道:“那就拜托杨师傅,能节约一点算一点。”
不知道是去年没有检修的原因,还是由于杨尾巴数次调整参数带来的影响,临近十一月的时候,锅炉房发生故障,无法运转。
发现故障以后,杨尾巴向熊小梅说了一声后,积极主动开始自查,首先重新较正了参数,结果还是无法运转。
到了中午,他仍然没有找出毛病。
晚上,依然没有找出问题。
锅炉房彻底停摆。下午五点以后,洗澡的学生们陆续来到澡堂,看到澡堂停运通知以后,多数掉头离开,少数到一食堂询问情况。
其中一个来问情况的女生左手拎着装衣服的塑料袋,右手提着胶桶。胶桶里还有几件衣服,与毛巾和洗发香波混在一起,明显不是换洗衣服,应该是在洗澡堂用热水洗衣服的。
熊小梅想着吞噬利润的洗澡堂水费,忍不住,道:“洗澡堂有规定,不能洗衣服,你怎么又把衣服带进去。”
女生理直气壮地道:“我给了钱的。”
熊小梅道:“你知道多少钱一吨水?五毛钱,洗澡都不够,还洗衣服。你们都这样做,我们亏大了。”
女生很是牙尖嘴利,道:“学校规定是五毛钱,我是给了钱的。你们亏损找学校,找我们学生没有用处。”她补了一句:“做生意要亏,鬼才相信。”
熊小梅曾经是挺厉害的班主任,班上调皮男同学远远看见就绕道走。如今成为伙食团负责人,在同学们眼里失去了威力。她看着骄傲又不懂事的女生,暗自摇头。
晚上回到家,侯沧海和熊小梅开始核算洗澡堂28天的经营成本。经仔细核算,这个月亏得更多,五千四百元钱。看到这个准确数字,两人再次统一思想,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必须要将洗澡堂交还电科院。
前锅炉房出了故障,正好借机停止运营。
第二天早上,侯沧海正在大厅喝稀饭、吃鸡蛋时,杨尾巴找了过来。
“锅炉房出了故障,得找学校检修。”杨尾巴穿着新买的毛背心,坐在侯沧海对面,满脸疲惫。
侯沧海道:“你找出问题没有?”
杨尾巴道:“小问题我能解决,大毛病就没有办法了。我昨天查了一天,没有找到原因。学校要请锅炉厂专业人员维修。”
侯沧海按照昨夜商定的预案,道:“既然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了。杨师傅先回家休息,等专业人员修好了锅炉,再说下一步的事”
杨尾巴有些意外,用狐疑眼光看着神情平静的侯沧海,道:“这个月工资提前发?”
侯沧海道:“这个月你只是做了28天,那就核算28天工资。”
杨尾巴道:“让我徒弟在锅炉房守着,配合维修。”
侯沧海态度坚决地道:“你先把钥匙交给我,修好后,我再给你打电话。你徒弟的工资,我们一起核算。”
杨尾巴脸色煞白,道:“你这是要打发我们。”
侯沧海狠起心肠道:“锅炉都坏了,等修好以后再说。你先去结钱,不会少你一分。”
杨尾巴从熊小梅手中拿到当月工资时,脸色极不好看。他回到锅炉房,坐在门口抽了一枝烟,叫上徒弟,离开了锅炉房。
侯沧海拿着锅炉房钥匙站在锅炉房外面,等到杨尾巴离开后,立刻锁上门,免得有人搞坡坏。
熊小梅担心侯沧海会与杨尾巴冲突,叫上了侯金玉、姜小军等男员工,在一旁守着。
当杨尾巴和徒弟离开后,侯金玉问:“他们不来了吗?”熊小梅对侯金玉说了实话,道:“洗澡房一直亏损,我们不想做了。”侯金玉道:“我猜到肯定是亏损的。五毛钱太便宜了,那些女同学都在澡堂里面洗衣服,谁都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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