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自己的马虎大意对妻子造成的损伤,侯援朝感觉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体里啃噬,有的蚂蚁在大脑里,咬得脑髓四贱,有的蚂蚁在心脏,心脏穿了无数孔洞,还有蚂蚁沿着血液在身体内巡游,专门啃噬身体最柔软的地方。
侯援朝如行尸走肉一般来到市人民医院。在儿子带领下,他与医生见了面。
“怎么会呢,早上还能走能动,好好的人。”侯援朝原本是很讲究之人,此时整个人被突然而至的病情打垮,也不顾礼议,言语间透着对医生的怀疑。
由于有熟人打招呼,杨医生态度很好,道:“虽然还没有最后确诊,但是凭着我的经验,周永利是尿毒症的可能性很高。”
侯援朝反复强调道:“早上她还好好的。”
杨医生约五十来岁,风度翩翩,很有学者风范。他耐心地用浅显语言解释道:“我给你作一个解释,尿毒症实际上是指人体不能通过肾脏将体内代谢产生的废物和过多的水分排出体外,引起的毒害。尿毒症是肾功能丧失后,机体内部生化过程紊乱而产生的一系列复杂的综合征。这个病不是一个独立疾病,称为肾功能衰竭综合征。”
侯沧海回忆起六号大院那个尿毒症患者的情况,道:“我记得这个病发得很慢,为什么我妈来得这样急。”
为了让病人家属弄明白病因,医生尽量少用术语,道:“有的前期症状轻一些,主要是容易混同于其他病症,而忽视了真正病因。多数尿毒症都是慢性的,但是有少数急性肾功能衰竭,由于各种原因引起它,可以迅速出现,导致的严重肾功能损害或者丧失。”
侯沧海道:“杨医生,如是确诊,怎样治疗?什么时候能治好?”
杨医生道:“血液透析,腹膜透析,肾移植是治疗尿毒症的三种方法,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一种方法在世界上被证实可以有效地治疗尿毒症。”
侯沧海道:“我妈这种情况,一般应该用什么方法?”
杨医生道:“在这三种方法里,目前应用最广的治疗方法是血液透析。血液透析是应对尿毒症时可操作性最强、效果最明显、适用范围最广、长期维持效果最佳的一种治疗方式。费用比起肾移植也要低一些。”
从医生办公室出来,侯援朝和侯沧海脚步沉重,相对无言。两人走到病室前,侯援朝道:“我们全家要尽最大力量拯救你妈妈,那怕卖房子,那怕我去卖血。没有你妈妈,这个家就散了。”
“爸,你放心,我们现在经济条件还不错,能支付起透析费用。” 侯沧海见父亲精神状况不好,为了安慰父亲,就将手放在父亲肩头。
世安厂传统习惯中,父子之间很少有身体上的直接接触。在侯沧海记忆里,他和父亲在小时候最多的身体接触是父亲打人和儿子挨揍。今天,他将手放在父亲肩头,意外地感到父亲肩膀削瘦,触手处没有感觉肌肉和脂肪,仿佛直接碰到骨头。
这是一种错觉,但是这种错觉也代表了父亲的身体状态。
自从有记忆以来,侯沧海心目中的父亲是强健的、有力量的。父亲穿着工装与工友们一起摆弄巨大到恐惧的机器的画面一直顽强停留在脑海中。那怕他本身长成一米八的汉子,仍然觉得父亲仍然是强有力的。
今天侯沧海将手放在父亲肩膀上,猛然间发现曾经强大的父亲变得很瘦弱了。他感到作为家中长子沉甸甸的责任感。
两人走进病床,坐在床边。
病房是三人间,中间一张病床的病人刚刚出院,隔壁还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年男人。
周永利换上病号服,躺在床上,神情略显紧张,道:“我刚才问了那边,到这里来的都是尿毒症,治这个病要透析,要花不少钱,每个月好几千。”
侯沧海用自信满满的神情道:“你别管钱的事情,好好治病。出院以后,你还要指导我妹照顾双胞胎。”
周永利神情戚戚,道:“也不知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侯援朝责怪道:“老太婆乱说啥子。这个病又不是治不好。我们厂得这个病的不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周永利道:“都怪我得错了病。水河怀了双胞胎,今年就要生。侯子生意做起来了,马上结婚,也可以生孩子了。三个小孙子在屋里玩,我想起就心里暖和。都怪我得了病,让你们都要跟着我受牵连。”
侯援朝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不停安慰。他们这一代人情感内敛,不习惯表达感情,说出来的安慰话并不动听,如平淡家常话。
对于侯家来说,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夜晚,回到家里,侯沧海和熊小梅进行了一次谈话,谈话与母亲的病情有关系。
“我妈是尿毒症。”
“还没有确诊。”
“虽然没有确诊,但是应该不会有太大偏差。这个病很花钱,每个月透析费用好几千。家里情况你也知道,工厂不景气,还有妹妹也住在家里。”
“你想说什么?”
“江南水岸的房子暂时不能买了,我妈生病,得留钱。黑河有我们的房产,平时又住在电科院,用不着急于买住房。”
“好吧。”
“妹妹怀了双胞胎,我爸肯定要把精力放在我妈上,所以,我想让妹妹住到电科院来,两室一厅,刚好住得下。平时厨房可以专门为她准备伙食。”
“我没有意见。但是这得看妹妹的意见。”
“就算妹妹现在不过来,等到临产前,她还是得住到这边。老婆,还有一件事情要提前打招呼,我妈要透析,每月花钱不少。”
“透析要持续多久?”
“听医生说,这是一辈子的事。如今食堂每月有接近两万收入,得拿一半作透析。”
“啊,每个月拿一半。”
“她是我妈,家里没钱,我们必须要出钱。”
“嗯。”
谈话结束后,熊小梅心事重重。如今伙食团生意不错,每月都有大笔进项。她通过辛勤工作,尝到了鲜美果实,已经看到了美好人生在朝自己朝手。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灾,将所有美好愿意全部打碎。
深夜,侯沧海终于睡着以后。心事重重的熊小梅在卫生间拨通了姐姐熊小琴电话,讲了家里的突发事件。
熊小琴叹息一声,道:“看来我们家人没有福气,你的生意刚刚走上正轨,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尿毒症是个无底洞,是钝刀割肉,多大的家产都会被掏空,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熊小梅道:“如果是一次用钱,多花点钱也无所谓。想着我们每个月都要拿一半利润出去,就很心疼。而且一拿就是一辈子,没有尽头,看不到希望。”
熊小琴出了个主意,道:“你给侯沧海说,你们两人出一笔大钱,以后就不管了。”
熊小梅马上否定道:“以后不管的说法,提都不要提。侯子和他妈感情极深,肯定会全力以赴治病,花多少钱都不在意。客观来说,我自从来到侯家,他妈对我挺好,做服装店是他们家出的钱。开食堂,是借小舅舅的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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