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这个通知,侯沧海脑门就开始摇头。虽然工作时间不长,但是他对各类现场评比颇有为头痛了,特别是年底时,各类评比、考核纷至沓来,光是接待就会花费不少,也要消耗掉很多精力。
正在办公室与杜灵蕴讨论即将到来的环卫评比,办公桌上电话响了起来。拿起电话,传来杨定和的声音:“到办公室来。”
侯沧海赶紧来了杨定和办公室。他见杨定和办公室房门虚掩,轻轻敲了两下,这才推门而入。
镇长刘奋斗坐在杨定和办公桌对面,桌上放了一张纸。他留着一个小平头,脸上肌肉紧绷着,仍然保留着几分军人模样。见侯沧海进来,微微点头,吐了一个烟圈。
侯沧海知道自己的位置和作用,进门后坐在旁边沙发上,拿出记录本。
刘奋斗道:“这是通过内线拿到的考评组名单,听说有的镇街已经开始活动,分别给考评组参加人打招呼做工作,还请客吃饭送红包。新书记上任,大家都希望留下好印象,自然不希望排名垫底。”
杨定和道:“现在风气啊,做正事不行,搞得歪门小道一个比一个行。”
“杨书记,上一次王家院子的事,我们就挨了砖头,这次不想点办法,又得挨砖头。我建议分头行动,杨书记去协调委办和府办,我去找市政、规划和环保的关系户,建设口就由林锋去,他平时长期跟建设口接触。”刘奋斗又道:“关系户太多,吃吃喝喝麻烦,我们直接送大红包,简单,直接,算起来还便宜一些。”
杨定和想了一会,道:“黑河镇最近的整治工作有目共睹,明显比周边几家要强,我就不信会被打到最后一名,第一名我们不要去争,保持个中游水平就差不多了。”
他又对侯沧海道:“镇里面成立一个环境整治检查组,让王主席挂帅,每天到各个点上督促,绝对不能掉链子。昨天市政局被吓出一通冷汗,在赵家桥附近有一段半干涸的河道,一个环卫工人在桥下将树叶和垃圾堆在一起,点把火烧了,烟雾马上就起来了。这个环卫工人运气太背,刚把火烧起,李书记的车就开了过来。他下车,看到桥下烧垃圾,打电话把市政局老邓狠批了一顿,要求老邓好好整顿队伍,彻查此事,做出处理。最后环卫工人被解除合同,老邓写检查。”
刘奋斗拿着那张“情报”甩了甩,拉长声音道:“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风气变了,老实做事不一定讨到好。”
杨定和当了多年黑河镇党委书记,胸中自有一股傲气和自信,道:“不去做工作,正数第一肯定拿不到。但是,凭着黑河实实在在的工作,我就不信会拿倒数第一。”
侯沧海小心翼翼地建议道:“我有一个想法,能不能到抽到的点上,准备点矿泉水,发点烟。”
杨定和否定道:“工作就是工作,我们不要搞得变了味。”
书记下了决心,定下调子,镇长刘奋斗就不再多说,离开办公室去安排具体工作。
侯沧海回到办公室,立刻草拟了人大主席王成纲挂帅环境整治检查组的文件。文件很快写好,交由杜灵蕴按程序运转。他正从杜灵蕴办公室出来,就见到背着手的王成纲,赶紧又将王主席请到了杨定和办公室。
准备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三天后,考评组来到。杨定和和刘奋斗亲自参加接待,每到一个点上,由杨定和陪着分管副区长管志说话,刘奋斗和分管副镇长林锋带着考评组现场查看。考评组每个成员都有一个文件夹,来到现场后就在文件夹上写写画画。
文件夹有一个检查表,列了很多检查项目,发现有一项未达标,就在检查项目后面划勾。侯沧海陪同考评组到点上检查时,利用身高优势,偷偷看了好几个考评组成员划勾的情况。尽管黑河镇做工作算得非常认真了,可是毕竟是农村和城郊结合部,硬件条件不足,真要严格打表来划勾,问题也很多。
比如路边沟无积水这一条,检查点的路边沟有很多地方没有硬化,难免会有积水。一般情况下只要积水不严重,长度不超过三米就算过关。可是考评组严守标准,只要有积水,那怕积水长度在一米之内,也说明有积水。
再比如“农户住宅周边卫生进行清理,彻底整治私搭乱建、粪土乱堆、畜禽散养”这一条,尺度就可以放得宽,也可以收紧,全凭考评组成员的自由心证。
侯沧海看到考评组在不停地划勾,心一下就绷得紧紧的。
在元旦头一天,考评组结果正式出笼,让杨定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黑河镇居然真成为倒数第一名。
这些年来,黑河镇长期承包着各种先进,就算偶尔没有得到先进,也绝对不会掉入末流。多年来的成绩让杨定和产生了一种自信和错觉。今天这种倒数第一名的名次完全是破天荒。拿到这个结果,一向沉稳的杨定和终于发了火,用力拍了桌子。
侯沧海参加工作以来,基本上都跟在杨定和身边,在他的印象中,杨定和总是一幅泰山崩于前而不慌张的神情,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杨定和发火。发火从某种意义是失态,失态代表着对形势把握出现偏差。
失态归失态,考评组代表的是区委区政府,出来的结果就算实质上不公平,从程序上却是公平的。杨定和明知道考评结果没有反映实际情况,也没有任何理由推翻考评组的结论。他一个人蹲在厕所里,脑子里回想起刘奋斗拉得很长的声音“此一时彼一时”,想起当前自己不明朗的前景,心情灰暗起来。
侯沧海作为办公室副主任,明显感到了微妙变化,以前黑河镇在重要场合发言的次数很多,写发言稿是一件苦差,今年发言稿数量至少降了一半。作为办公室副主任,少写发言稿自然是高兴的事情,作为深深融入了黑河镇的机关干部,他对于黑河这颗璀璨之星慢慢暗淡感到心忧,似图想要为黑河镇做些什么,无奈人微言轻,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办公室翻阅文件时,侯沧海看到了市委下发的简报,猛地拍了脑袋,自语道:“我太傻了,明明有现成渠道不知道使用。既然区委办觉得黑河环卫做得不好,我就让市委办出简报来表扬。”
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侯沧海来到了黑河镇以后,受到杨定和书记颇多照顾,如今杨定和书记遇上这种倒霉事情,侯沧海感觉有一种义不容辞职的责任。
他想到办法以后,先给陈华打去电话。
陈华所在办公室有两个人。陈华对面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干部,平时负责编校内的一份内刊。她听到电话铃声,道:“又是冷小兵吧,这个冷小兵硬是殷勤,一天至少要打个十七八个电话。”
陈华对冷小兵的电话早就烦得透顶,又不便在外人面前把真实心情表露出来,道:“不是,是一个陌生电话,不知找谁。”她放开捂着的话筒,道:“您好,江州学院宣传部,请问您找谁?”
侯沧海笑道:“我是侯沧海,大学确实不一样,接电话用语十分规范。在我们乡镇,接到电话都是大声武气地说你找哪个,根本没有礼貌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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