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禄山扯下小羊的腿，啃了一大口，一口喝干了大碗里的汾酒后，扫视着众人。
"诸位，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埃及王看到仆人后才悲恸大哭呢?郭子仪将军，您怎样想?"
郭子仪是身兼汾阳郡王和朔方节度使的西部英雄。他动了动清瘦的身子，抱着胳膊思忖着。安禄山的问题后面会不会有什么名堂呢?郭子仪的眼里闪过一丝不安与不信任。
过了一会，郭子仪徐徐开了口，视线紧紧地停留在安禄山那灰色的、凹进去的眼窝里。郭子仪的将领们的眼光都盯在郭的身上。
"因为国王的悲恸已经忍受到极限。只要再增加一点点悲伤的话，就会像决堤的河一样。"
众人使劲点了点头。
安禄山把羊骨头扔到了窗外，院子里传来一群狗的吠叫声。
"有道理……悲伤已经快溢出胸腔了，这时，只要再增加一点点，是这样。张巡、许远，你们二位怎样想?哪位先说都可以啊。"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互相让着。张巡是雍丘太守，许远是睢阳太守;雍丘、睢阳分别处在连接汴州和扬州的大运河的通济渠、邗沟段的要冲位置上，两人都有江南富裕的经济实力作后盾。
第四部分 第109节：二十、大聚会之后(2)
"国王的内心，不是弱辈所能揣摩到的……"已经喝醉、脸色绯红的张巡说道。
"勉强说来，会不会是不知道怎样哭，或者忘了怎样哭，怎么样?国王是不能哭的。等到仆人们来到跟前时，这才想起怎样哭。"
"有道理，这算是忘了眼泪。不过，这太简单了。李光弼将军，您怎么看?"
李光弼是契丹人，也就是说是一名蕃将，年轻时就受到郭子仪的熏陶，很快就作为武将而崭露头角。他精通汉书，其高深的修养在大唐武官中也是屈指可数的。他善饮酒，个子小，胖得圆滚滚的，鼻子常常堵塞，要张着嘴费劲地呼吸。
"很有意思的故事嘛。写这个故事的历史学家可算是独具匠心了，说不定可与司马迁、班固相匹敌。郭子仪将军的想法可谓通情达理，是其为人的最好体现。张巡大人之说显得冷静，亦不无道理。那么我的推理是，要说埃及王，他可是统治西方大帝国的王中之王。能打动他的心的可不是王室家族成员的命运，因为那就是他自己的命运而已。能打动他的心的，必须是离他最远的人，处在他对立面的人。也就是仆人和乞丐。"
安禄山探起身子，听入了迷。在这个巨汉身体的重压下，坚固的桌子也因支撑不住而嘎吱作响起来。
颜真卿望着大窗框外的天空中漂浮的片片云彩，眯着眼目送着那些云彩，脸上表情严肃。他似听非听地听着大家的谈话。
"我是这样想的……"颜真卿轻声细语地说道。
众人眯着眼注视着他。
他实际上对安禄山讲的这个故事很感兴趣，很想让听的人感到惊奇并深思。
看来安禄山并没有什么意图，他也是被西方传来的这个故事打动了心弦，并想点缀一下邯郸大会的尾声。这还是一个很合适的话题。
"各位的解释都各有深意，一一铭记在心。我所想到的，比如说，我们在实际生活中与其说很难碰到令人感动的事，不如说因忙于生存，既注意不到日常事态中的真实，也几乎碰不到打动内心的事。可是，同样的事情，如果一旦被搬到舞台上，则往往会催人流泪。"
安禄山拍了一下膝盖，说道："不错，这位仆人对国王来说，只不过是个演员，所以国王的心被打动了，从而哭了出来……就是这样吧?"
几只大苍蝇在桌上飞来飞去，安禄山伸出长长的大手，敏捷地一只一只地抓住，一起捏死，从窗户扔出去，然后在窗框上擦了擦脏兮兮的手掌。
可又有几只大苍蝇从窗外飞了进来。
"可是，我还有些其他的联想。诸位，可以吗?"
众人都用目光催促着颜真卿。
"深切的悲伤像水一样被堤堰堵住了，紧张解除之后才涌了出来。我要说的是，国王看见仆人后，紧张松懈了……"
众人发出了感叹和赞同之声。
"埃及王的心是何等博大、深邃，作为国王就必须这样，也希望国王们都能这样。"
安禄山说着，再次伸出手消灭了苍蝇。
"汾阳郡王。"
郭子仪用王位名叫着安禄山。
"你的解释是哪一个?还是有别的解释?"
安禄山一边把捏死的大苍蝇蹭在窗框上，一边扭过头说：
"还有一个人想问问看，你，藤原真幸，你对这个故事怎么看?"
真幸突然被叫到名字，吃惊地抬起头。他因为不习惯长时间的商谈、暑热、烈酒以及饱胀，刚才打起了瞌睡。
他站起来，东看看，西望望。大家都明白了他刚才在打瞌睡。
糟了，肯定进行了最为重要的讨论!真幸的睡意全跑了，满脸苍白地站在那里。
众人哄然大笑，安禄山还捂着肚子。
"年轻真好。"颜真卿一边目送着云彩，一边喃喃地说道。
真幸觉得自己在受众人斥责，感到气馁，脸也红了，说道："实在对不起。请大家再说一遍，拜托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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