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顺治十四年(1657)"掉首故乡",20多年来,炎武"身负沉痛,思大揭其亲之志于天下"(《神道表》引炎武友人王良语),东西南北,惨淡经营,"九州历其七,五岳登其四"(《文集》六,《与戴耘野》),至死不忘恢复明室.晚年定居华阴,亦有极深的用意.他在《与三侄书》中说:"华阴绾毂关、河之口,虽足不出户,而能见天下之人、闻天下之事.一旦有警,入山守险,不过十里之遥;若志在四方,则一出关门,亦有建瓴之便."(《文集》四)在《与李星来书》中也说此地"三十年来,在在筑堡,一县之境,多至千余.人自为守,敌难追攻.此他省所无,即天下有变,而秦独完矣"(《文集》三).其置田垦荒,也是为了同一目的.全祖望《神道表》说:"先生既负用世之略,不得一选,而所至每试之垦田度地,累致千金";"先生置田五十亩于华下,供朝夕,而东西(按即"章丘长白山下"和"雁门之北"两地)开垦所人,别贮之以备有事",至于炎武自己的日常用度则相当俭省,一年所费"约一百二三十金"(《残稿》三,《与原一公肃两甥》),曾"饵沙苑、蒺藜而甘之,曰:‘啖此久,不肉不茗可也.’"(《神道表》)
由于种种缘故,炎武的图谋付诸实践的希望愈来愈小,"奔走流离,老而无子,其幽隐莫发,数十年靡诉之衷曾不得快然一吐"(《神道表》),内心深处之悲愤哀痛自不待言,但他从不因此而颓唐或者怨天尤人,其"耿耿未下"之心终始如一.
一生当中,他多次哭吊孝陵、十三陵、思陵;以抒故国遗民之情,多次以死坚拒清廷的征召;他的外甥"昆山三徐"(徐乾学、徐元文、徐秉义)"崛起云霄"、官高爵显之后,为报母舅接济之恩,在昆山买回置宅,多次敦请他回乡安享天年,他却始终不肯南归……炎武所表现出的那种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高风亮节,作为中华民族的精神遗产,必将永标青史.
作为一个学者,炎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神道表》记载:"凡先生之游,以二马二骡载书自随.所至厄塞,即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或与平日所闻不合,则即坊肆中发书而对勘之;或径行平原大野,无足留意,则于鞍上嘿诵诸经注疏,偶有遗忘,则即坊肆中发书面熟复之".跋涉山川不但令炎武眼界大开,而且通过大量艰苦细致的实地取证以及身处其地的真切感受,炎武印证、充实了自己平昔所学,深化了对有关国计民生的学术问题的研究和思索.在"足迹半天下"的漫游中,炎武虽然未能寻访到自己心目中的廉颇、郭解、窦融、耿况一流人物,却结识了许多北方的饱学之士,除了上文曾提及的孙奇逢、李因笃、王弘撰诸人外,著名的还有张尔岐(字稷若,号嵩庵,济南人,独精"三礼",有《仪礼郑法句读》十七卷)、马(马肃)(字宛斯,山东邹平人,精熟古史,时人称为"马三代",有《绿史》160卷)、傅山(字青主,山西阳曲人,长于周秦诸子学,知识渊博而有民族气节,炎武与之尤为意气相投)、李囗(字中孚,陕西周至人,博通经学,为关中大儒,学者称二曲先生)等重质实精考核的学者;此外,南方学者游历北方面与炎武订交的则有朱彝尊(字锡鬯,号竹(土宅),浙江秀水人,当时极负盛名的辞章家、学问家,炎武陷黄培诗狱时获朱氏之助良多)、屈大均(字介子,号翁山,广东番高人,著名诗人,抗清志士)、阎若璩(字百诗,号游医,祖籍太原,后徒淮安,精于考据,有《古文尚书疏证》8卷)等等.炎武与这些友人切磋琢磨、讲学论道,取人之长,补己之短,使自己的学术更上层楼,终于成为继往开来的一代宗师.
四、清学开山祖 前朝遗民心
顾炎武是一位杰出的学者,他"精力绝人,无他嗜好,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废书"(潘耒《日知录序》),广泛涉猎经、史、音韵、金石、舆地、诗文诸学,在学术上取得了极其辉煌的成就,平生著述也极为丰富,"卷帙之积,几于等身"(王弘撰语).其主要著作有《日知录》32卷,《音学五书》38卷,《左传杜解补正》3卷,《五经同异》3卷,《明季实录》(无卷数),《二十一史年表》10卷,《天下郡国利病书》120卷,《历代帝王宅京记》20卷,《肇域志》100卷,《金石文字记》6卷……等50余种.炎武去世之后,遗书文稿全部被其甥徐氏昆仲取至北京,秘不示人,即使炎武嗣子顾衍生亦"不克常见";而徐氏对这些书稿却"不知爱惜,或为人取去"(何焯《菰中随笔序》),因此,炎武的著作散亡颇多.潘来整理刊行的,仅为遗稿的一部分.这是很可痛借的.
《音学五书》与《日知录》是炎武最为重要的得意之作,他说:"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诗文而已,所谓‘雕虫篆刻’,亦何益哉!自年五十以后,笃志经史,其于音学深有所得,今为《五书》以续三百篇以来久绝之传;而别著《日知录》,上篇经术,中篇治道,下篇博闻,共三十余卷,有王者起,将以见诸行事,以脐斯世于治古之隆,而未敢为今人道也"(《残稿》一,《与人书》).
顾炎武以明音韵为治学的根本,认为"读九经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文集》四,《答李子德书》);又说:"予纂辑此书几三十年.所过山川亭障,无日不以自随,凡三易稿而手书者三矣"(《音学五书后序》).在顾炎武看来,治音韵为通经的关键,而通经才能明道,明道才谈得上救世,因此,他在《音学五书》上花费了大量精力.他将《诗经》作为基本材料,吸取先人如郑库、陈第等人的成果而又不墨守成规,分古韵为十部,还分析了古代音韵迁变的脉络,提出了"古人四声一贯"等断语,在音韵学领域上取得了承先启后的巨大功绩,以后之江永、段玉裁、孔广森、王念孙,直至近人章炳麟、黄侃等学者在这方面的进一步研究,都与顾炎武的率先倡导和取得的成果分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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