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历代大儒_舒大刚/杨世文【完结】(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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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狂飚数起的中国当代社会中,和绝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一样,熊十力亦不可能完全置身世外,埋头书斋.他的著作被当作"反动复古主义"而遭到批评,先前的老友和学生也多数被打倒、批判,其余的也发发自危.在左倾之风愈刮愈紧的日子里,熊十力愈来愈感到孤独和迷茫.他明显地衰老了,目光不再如以前那般炯炯有神,谈吐不再像以前那般潇洒自如,情绪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热烈激昂了,他常独自一人端坐桌边,面前放上一叠白纸,手中握枝秃笔,神情专注,似有万千心事诉诸笔端,却又无从下笔,良久呆坐.唯与古圣先贤如孔子、王阳明、王船山等心仪神交,稍可慰藉.他对"左"的一套极为反感,却又无可奈何.在万般悲苦中,他曾作一联寄友人:"衰年心事如雪窖,姜斋千载是同参."足可表达其晚年心境之凄谅!

  左倾之风愈演愈烈,批斗运动亦步步升级,随之而来的就是那场旷古绝后的人间浩劫.1966年夏,当熊十力在《人民日报》上看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一文时,伤感至极,他痛彻地感到:不但他的书无法再写下去,更悲惨的是,连同他所承继的国学亦将濒于绝灭,国家民族将陷入苦难的深渊.家被抄了,人被批斗,人妖颠倒,是非不分,天昏地暗,万物萧杀.处此艰厄之境,他的精神再也无法承受而渐至错乱.他不断地给中央领导人写信,硬让家人寄出去,还经常写很多小纸条,甚至在裤子上,袜子上都写着对"文革"的抗议.他常常穿着一件褪了色的友布长衫,扣子全无,腰间胡乱地扎一根麻绳,独自一人到街上去或公园里,跌跌撞撞,双泪长流,口中念念有词"中国文化亡了!""中国文化亡了!"然而,街市熙攘,人皆自危,没有人来理会他,也没有人对他口中所念有丝毫的惊异.于是,这位旷世奇哲和千千万万的文化人一样,被残酷地淹没在一个残忍地践踏文化的所谓"文化大革命"的浊流之中.

  1968年5月23日,熊十力因患肺炎而心力衰竭,在上海虹口医院病逝,享年84岁.

  二、自唯识历有空 悟大易返儒本

  熊十力在其晚年所著《作用论》一书中,曾对自己一生的思想历程作过这样的概括:"余平生所学,本从大乘入手.清季,义和团事变后,中国文化崩溃之先兆已至,余深有感.少时参加革命,自度非事功才,遂欲专研中国哲学思想.汉学、宋学两途,余皆不契.求之‘六经’,则当时不能辨窜乱,屏传注,竟妄低‘六经’

  为拥护帝制之书.余乃趋向佛法一路,直从大乘有宗唯识论入手,未几舍有宗,深研空宗,投契甚深.久之,又不敢以观空之学为归宿,后乃近求诸己,忽悟于《大易》."这段话大致勾勒出了熊氏自己一生思想的演进轨迹.

  如果以20年代初初创"新唯识论"至60年代初出版《乾坤衍》为标志,熊十力的哲学思想大致经历了三个时期:一是改造佛学时期.约1923年至1937年,其思想特征是:在对佛家唯识论进行批判的过程中,试图通过改造唯识学来建构自己的佛教哲学体系.二是会通儒佛期,约1938年至1944年,其理论特征是:出入于佛儒之间,强调"儒佛同证",主张"会通儒佛",致力于通过融会儒佛来建构新学.三是归宗儒学时期,以1945年至去世前,其思想特征是:因"佛玄而诞,儒大而正"而弃佛归儒,以宏扬儒学为己任.主要致力于传统儒学的整理研究,并依自己的理解对传统儒学作全新的阐释,从而最终完成由佛向儒的转变.

  熊十力早年为学,明显受到辛亥革命先驱章太炎的佛教哲学理论的影响.面对辛亥革命失败的沉痛教训,他同章太炎一样,幻想从以烦琐著称的唯识学中提炼出一套适合资产阶级需要的哲学.1918年,他曾自辑手札成《熊子真心书》,内中崇佛贬儒,认为佛学不仅哲理精微,而且可以使人摆脱小我之见和利欲之私,"儒者虽讳言利,而为利者易托焉."但当时熊氏对佛学并无深入研究.1920年入南京支那内学院后,在欧阳大师的指导下,"追寻玄类窥基宣扬之业,从护法诸师上崇无著、世亲,悉其渊源,通其脉络"(《新唯识论》语体本序),开始系统研读唯识典籍.唯识宗烦琐的思辨,使他深得理论思维的训练;但佛教的出世思想却使他难以接受.于是,他对唯识宗由信而疑,并很快对护法等人的理论产生歧见,遂意欲另创新论,重树旨义.

  1932年,熊十力改造佛家唯识理论著重要的成果《新唯识论》(文言文本)正式出版,这本屡易其稿,积熊氏十年之功的煌煌巨著,在学术界引起了极大反响,聚讼纷坛,毁誉参半,蔡元培称誉此书为二千年来研究佛学之第一著作,马一孚先生在序言中更是极尽赞誉之辞,称此书"将以昭宣本迹,统贯天人,囊括古今,平章华梵.……尔乃尽廓枝辞,独标悬解,破集聚名心之说,立翕辟成变之义,足使生;肇敛手而咨嗟,奘、基桥香而不下.拟诸往哲,其犹辅嗣之幽赞易道,龙树之弘阐中观.自吾所遇,世之谈者,未能或之先也."而毁之者则说他"灭弃圣言,""于唯识学全无知晓",指责他在书中"杂引《易》、老庄、宋明儒之语,虽未显标为宗,迹其义趣,于彼尤近……盖杂取中土儒道两家之义,又旁采印度外道之谈,悬揣佛法,臆当亦尔,遂摭取唯识师义,用庄严其说,自如凿枘之不相人."(刘衡如《破新唯识论》)综观熊氏这一时期的思想,一方面是对唯识旧义加以批判,另一方面则试图通过援儒入佛,吸收儒道的思想来改造、阐扬唯识要义,这与他40年代明确批判佛家的宗教出世思想,主张儒佛互补的理论有很大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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