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瑞芳讲聊斋_马瑞芳【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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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大家耳熟能详的爱情故事是《红玉》。书生冯相如坐在月下时,有个美丽少女从墙上窥视他,自我介绍说是东邻女红玉。冯相如发现红玉很美,用梯子接她过墙,两人大相爱悦,海誓山盟。半年后被耿直的冯翁发现,骂冯相如不好好读书,是淫荡的畜生;骂红玉不守闺戒,害人害己。冯相如想继续跟红玉私下来往,红玉坚决不同意,她替冯相如安排,让他娶到美丽而贤惠的卫氏女后,自己离开。但是卫氏没能跟冯相如白头偕老,她被一个退休御史看上抢走,不屈而死,冯相如家破人亡。这时,红玉出现了,帮助冯相如养育儿子,重建家业。不少专家认为,《红玉》这个爱情故事更多地跟揭露社会黑暗联系到一起。

  女人操纵男人的恶之花

  恒娘

  一位西方理论家有句名言:“小说家总是喜欢把男女主人公弄到一张床上结束。”又说:“床是爱情的摇篮,也是爱情的坟墓。”夫妻之间的爱情如何描写?对于作家们始终是个难题,很难写好,以至于张敞画眉的琐事变成夫妻恩爱的经典。蒲松龄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总是在常人想不到的地方做文章,出人意外,入人意中。他居然能在最该板起道学面孔的地方大作“媚”的文章。按照传统观念,夫妇之间应该举案齐眉,相敬如宾,非礼勿动。蒲松龄偏偏要写一位嫡妻如何使用性的魅力跟小妾争宠。描写女性如何把握男性心理,知己知彼地操纵婚姻。

  《恒娘》写洪大业有一妻一妾,妻朱氏比妾宝带漂亮,洪大业偏偏喜欢小妾,令朱氏非常气恼。她发现新搬来的邻居家妻子恒娘人才一般,小妾倒很漂亮,男主人却只喜欢恒娘。朱氏向恒娘“北面为弟子”请教,恒娘告诉她:人情厌旧而喜新,重难而轻易,丈夫喜欢妾,不是因为她漂亮,而是因为她难到手,有新鲜感。朱氏之所以失宠,正是因为整天唠叨,“为丛驱雀”,反而让丈夫和妾一条心了。恒娘教给朱氏“易妻为妾”的方法。头一个月,任凭丈夫跟小妾双宿双飞,自己离得远远的,表面看来,朱氏很贤慧,实际上让丈夫再也不觉得妾有新鲜感,但这时的朱氏在丈夫眼里仍然是唾手可得的黄脸婆。第二个月,恒娘让朱氏变旧为新,先穿着破衣服干一个月家务,突然最后一天穿上美丽的时装,梳上新式的发髻,穿上时髦的绣鞋。喜新厌旧的洪大业果然上钩,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晚上来敲朱氏的门,朱氏故意“坚卧不起”。朱氏欲擒故纵,成功地打败了小妾。

  当年聊斋点评家对恒娘很不理解:在家庭中有崇高地位的嫡妻像青楼女子接客,成何体统?恒娘的“易妻为妾”和《红楼梦》凤姐算计尤二姐,《金瓶梅》潘金莲算计李瓶儿,是古代小说写妻妾之争的名段。但朱氏比凤姐和潘金莲要高明,凤姐和潘金莲都在肉体上消灭对手,恒娘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个妻妾换位,让小妾生不如死,杀人不见血。朱氏能不能永远受宠?未必。蒲松龄给人物命名似乎早预伏了这层意思:小说主人翁叫恒娘,向她学习的是朱氏,朱者红也,红颜易老而求永恒,岂不是缘木求鱼?李白有这样的诗:“昔日芙蓉花,今成断肠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实际上恒娘写的妻妾争宠是一夫多妻制的必然结果。有的专家精辟地把《恒娘》称为“女人操纵男人的恶之花”。

  第9节:胭脂虎的驭夫术

  胭脂虎的驭夫术

  江城其人,是有据可查的著名悍妇。明代《五杂俎》记载:“江氏姊妹五人,凶妒恶,人称五虎。有宅素凶,人不敢处,五虎闻之,笑曰:“安有是!“入夜,持刀独处中堂,至旦贴然,不闻鬼魅。夫妒妇,鬼物尤畏之,而况于人乎?”

  蒲松龄用传统题材写聊斋新故事,他把胭脂般美貌和老虎般凶狠巧妙组合,创造出聊斋特殊人物:“胭脂虎”江城。她美丽、聪颖,敢向封建纲常挑战,善于把握自己的命运;她占有欲极强,心狠手辣,工于心计,变兰麝乡为犴狴(牢狱),整得二三其德的丈夫俯首帖耳,交降书顺表;她不讲孝道,不讲人情,有虐待狂,把公婆威严彻底打掉,把男人虐待女人,公婆虐待儿媳的历史彻底颠倒。

  江城是穷塾师的女儿,本不具备到富有的高家做儿媳的条件,但她能利用自己的美丽和聪明,跃上高枝。她跟高生本来青梅竹马,长大后天各一方,两人偶然见面时,江城立即把握自己的命运,以美丽多情,使高生痴迷。当高家担心江城家上无片瓦,不堪联婚时,江城打点出一副居然娟好的模样,征服爱子心切的高家父母。她进入高家,“悍”芒初露,被公婆休弃,“逼令大归”。“父母之命”肆威,失势的江城韬晦应对,被休弃后,马上收敛凶焰,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用温情挽回丈夫的心。再返高家后,江城擒贼先擒王,将凶焰直接烧到公公婆婆眼皮底下,她当着翁姑之面殴打丈夫,“横梃追入,竟即翁侧捉而箠之”。丈夫见了她,像小鸡见了老鹰。江城用自己的泼悍,将封建家长的威势,三从四德的法规,至高无上的夫权,统统踩到脚下。江城之“悍”,用到公婆身上,用到父母身上,用到丈夫的朋友身上,导致公婆与她分家,父母被她气死,朋友们再也不敢登门。江城的“悍”,照蒲松龄构思乃前世注定,因为江城前身是佛前小鼠,被高生的前身踏死。但在一定程度上,江城的泼悍是封建时代的妇女对压迫的畸形反抗。蒲松龄曾在“异史氏曰”说:“每见天下贤妇十之一,悍妇十之九。”他还曾在《夜叉国》中说:“家家床头,有个夜叉在。”封建纲常越来越显示其软弱性,越来越受到妇女的各种形式的反抗,耍泼施悍玩嫉妒,是不得不采用的手段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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