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多叙谑事,都有独到之见。《三不朽图赞》凡一百单八人,人人有赞,而
《琅嬛文集》中特别收录王君像一赞,盖宗老对于此文亦颇自熹欤。传中又
引陆德先之言有云:
“先生之莅官行政,摘伏发奸,以及论文赋诗,无不以谑用事者。”可
谓知言,亦与上文所说相合。谑庵著书有刻本《王季重九种》以至十一种,
世上多有,寒斋所藏《谑庵文饭小品》,只有五卷,而共有五百页,仓卒不
及尽读,难于引证,姑就卷一中尺牍一部分言之,盖九种云云之中无尺牍,
故用以为例。第一则“简夏怀碧”云:
丽人果解事,此君针透,量酬之金帛可也,若即欲为之作缘,恐职
方亦自岳岳。买鱼喂猫则可,买鲥鱼喂猫,无此理矣。
第二则“柬余慕兰”云:
敦睦如吾兄,妙矣。然吾兄大爷气未除,不读书之故耳。邵都公每
每作诗示弟,弟戏之曰,且云做官做吏,各安生理,毋作非为。渠怫然。
闻兄近日亦染其病,读书可也,作诗且慢,不容易鲍参军耳。
第十五则“上黄老师”云:
隆恩寺无他奇,独大会明堂有百馀丈,可玩月,门生曾雪卧其间者
十日。径下有云深庵,曾以五月啖其樱桃,八月落其苹果。樱桃人啖后
则百鸟俱来,就中有绿羽翠翎者,有白身朱咮者,语皆侏■■舌,嘈杂
清妙。苹果之香在于午夜,某曾早起嗅之。其逸品入神,谓之清香,清
不同而香更异。老师不可不访之。第十九则“简周玉绳”之二云:
不佞得南缮郎且去,无以留别。此时海内第一急务在安顿穷人。若
驿递不复,则换班之小二哥,扯纤之花二姐,皆无所得馍馍,其势必抢
夺,抢夺不可,其势必争杀,祸且大乱,刘懋毛羽健之肉不足食也。相
公速速主持,存不佞此语。
第二十则又云,“刘掌科因父作马头被县令苦责,毛御史则因在京置妾,其
妻忽到,遂发议罢驿递。”也是很有趣的掌故。
第二十五则“答李伯襄”云:
灵谷松妙,寺前涧亦可。约唐存忆同往则妙,若吕豫石一脸旧选君
气,足未行而肚先走,李玄素两摆摇断玉鱼,往来三山街,邀喝人下马,
是其本等,山水之间着不得也。
材料太多太好,一抄就是五篇,只好带住,此虽是书札,实在无一非《悔谑》
中逸语也。卷首又有“致语”十篇,黄石斋评曰:
“此又笺启别体,冰心匠玉,香味吐金,望似白描,按之锦绚,苏黄小
品中吉光摘出,何以敌此。”其中如《鲁两生不肯行》,《严子陵还富春渚》,
《陶渊明解绶》诸篇,都颇有风趣,今惜不能多引。
谑庵一生以谑为业,固矣,但这件事可以从两边来看,一方面是由于天
性,一方面也有社会的背景。《文饭小品》卷二中有“风雅什”十三篇,是
仿《诗经》的,其《清流之什》(注曰,刺伪也。)云:
矫矫清流,其源僻兮。有斐君子,巧于索兮。
我欲舌之,而齿斮兮。
矫矫清流,其湍激兮。有斐君子,不胜藉兮。
我欲怒之,而笑哑兮。
所以有些他的戏谑乃是怒骂的变相,即所谓我欲怒之而笑哑兮也。但是有时
候也不能再笑哑了,乃转为齿■,而谑也简直是骂了。如《东人之什》(注
云,哀群小也)云:
东人之子,有蒜其头。西人之子,有葱其腿。
或拗其腧,或摇其尾。
东人之子,膝行而前。西人之子,蛇行宛延。
博猱一笑,博猱一怜。
书眉上有批云:“至此人面无血矣。门人马权奇识。”哀哉王君,至此谑虽
虐亦已无用,只能破口大骂,惟此辈即力批其颊亦不觉痛,则骂又岂有用哉。
由此观之,大家可以戏谑时还是天下太平,很值得庆贺也。
《文饭小品》卷二末有一首七律,题曰《偶过槐儿花坐》,系弘光乙酉
年作,有云:
舆图去半犹狂醉,
田赋生端总盗资。
此时虽谑庵亦不谑矣,而且比《东人之什》也骂得不很了,此时已是明朝的
末日也即是谑庵的末日近来了。
(二十五年十二月九日灯下,记于北平之苦雨斋)
□1937年
1月刊《谈风》6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瓜豆集》
读檀弓
我久矣没有读《檀弓》了。我读《檀弓》还是在戊戌年的春天,在杭州
花牌楼寓内冬夏都开着的板窗下一张板桌上自己念的,不曾好好的背诵,读
过的大抵都已忘记,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前回一个星期三在学校里遇见适之,
他给了我一册《中国文学史选例》,这只是第一卷,所选自卜辞至《吕氏春
秋》,凡二十五项。其中第十六即是《檀弓》,计选了六则,即《曾子易箦》,
《子夏丧明》,《孔子梦奠》,《有子言似夫子》,《黔敖嗟来》,《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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