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可以一读:
金将某怒宋使臣洪皓,胁之曰,吾力海水可使之干,但不能使天地
相柏耳。朴丽子与一老友阅此,笑谓之曰,兄能之。友以为戏侮,怒。
徐谢之曰,兄勿怪,每见吾兄于愚者而强欲使之智,于不肖者而强欲使
之贤,非使天地相拍而何?(二十六年一月)
〔补记〕《朴丽子》卷下又有一则云:
有乡先生者,行必张拱,至转路处必端立途中,转面正向,然后行,
如矩。途中有碍,拱而俟,碍不去不行也。一日往贺人家,乘瘦马,事
毕乘他客马先归。客追之,挽马络呼曰,此非先生马,先生下。先生愕
然不欲下,客急曰,先生马瘦,此马肥。乃下,愠曰,一马之微,遽分
彼我,计及肥瘦,公真琐琐,非知道者。而先生实亦不计也。后举孝廉,
文名藉甚,谒其房师。房师喜。坐甫定,房师食烟,举以让客。先生曰,
门生不食烟,不唯门生不食,平生见食烟人深恶而痛绝之。师默然色变。
留数日,值师公出,属曰,善照小儿辈。遂临之如严师。朴丽子曰,闻
先生目近视,好读书,鼻端常墨。今观其行事,必有所主,岂漫然者哉。
古人云,修大德者不谐于俗,先生岂其人欤,何与情远那。先生殁且数
十年矣,今里闬间犹藉藉,而学士辈共称为道学云。
此文殊佳,不但见识高明,文章也写得好。我那篇小文中未及引用,今
特补抄于此。原文后边有孙子忠批语云:“王道不外人情。情之不容已处即
是理,与情远即与道远,何道学足云。”其实原本意思已很明了,虽然写得
幽默,故此批语稍近于蛇足,但或者给老实人看亦未可少欤。
(二月二十二日再记)
□1937年.. 3月刊《青年界》11卷.. 3号,暑名周作人
□收入《秉烛谈》
曝背馀谈
从估客书包中得到一册笔记抄本,书名《曝背馀谈》,凡二卷五十纸,
题恒山属邑天慵生著。卷首有归愚斋主人鲍化鹏序,后有东垣王荣武跋,说
明著者为藁城秦书田,馀均不可详。又有一跋,盖是抄者手笔,惜跋文完而
佚其未叶,年月姓名皆缺,但知其系王荣武族孙,又据抄本讳字推测当在道
光年中耳。鲍序有云:
“一日手一编授余,名曰《曝背馀谈》,闲情之所寄也,或论古今人物,
或究天地运会,或正名物之讹舛,或阐文章之奥妙,名章隽句,络绎间起,
如行山阴道上应接不暇。”王跋云:
“其间抒写性情,傅核古今者十之六七,范模山水,评骘词章者十之三
四,宏才俊思,郡人氏罕其匹也。”佚名跋中亦云:
“卷分上下,约二万馀言,其中闲情逸致,隽语名言,率皆未经人道,
诚绩学之士,亦未易才也。”三君所言真实不虚,我也愿加入为第四人,共
致赞辞。秦君系乾隆时人,然则此书流传下来至少已有百五六十年,不知何
以终未刊行,编刻《燕赵丛书》者亦未能搜罗了去,真是很可惋惜的一件事。
《曝背馀谈》里所收的都是短篇小文,看去平淡无奇,而其好处即在于
此。普通笔记的内容总不出这几类:其一是卫道,无论谈道学或果报。其二
是讲掌故,自朝政科名以至大官逸事。其三是谈艺,诗话与志异文均属之。
其四是说自己的话。四者之中这未一类最少最难得,他无论谈什么或谈得错
不错,总有自己的见识与趣味,值得听他说一遍,与别三家的人云亦云迥不
相同。秦书田的《馀谈》我想可以算是这类笔记之一,虽然所见不一定怎么
精深,却是通达平易。书上有眉批,对于著者颇能了解,系鲍化鹏笔。又有
朱批,署名於文叔,多所指摘,盖稍有学问而缺少见识者也。如卷上原文云:
李笠翁论花,于莲菊微有轩轾,以艺菊必百倍人力而始肥大也。余
谓凡花皆可借以人力,而菊之一种止宜任其天然。
於文叔批云:“李笠翁金圣叹何足称引,以昔人代之可也。”即此可知其是
正统派,要他破费工夫来看这一类文章,实在本来是很冤枉的也。
这两卷书里我觉得可喜的文章差不多就有三分之一,今只选抄数则于
下:
魏武临卒,遗命贮歌妓铜雀台及分香卖履事,词语缠绵,情意悱恻,
摘录之作儿女场中一段佳话,便自可人,正不必于为真为伪之间枉费推
敲也。
人之欲学仙者,以仙家岁月悠长,远胜人间耳。世传王质遇仙看弈,
一局甫更,己历数世。如彼所言,终天地之期自仙家当之不过一年,是
仙家之岁月更促于人世,蝉蜕羽化不反为多事乎。
人谓元代以词曲取士,此相传之妄,实未尝有是也。乃有明至今,
小试之文伊然花面登场,无丑不备,士人而徘优矣。世风至此,尚可问
乎?使大临吕氏见之,当不知如何叹息痛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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