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及《曹阿狗》三首外,其馀均见范啸风所辑的《越谚》中,注解和
用字也都仍范氏之旧。范氏辑此书时,在光绪初年,买圆糖炒豆招集邻近小
儿,请他们唱歌给他听,所以他所录的五十几首都是可信的儿歌,虽然他所
用的奇字未免有穿凿的地方。《曹阿狗》和《客人》,未见著录,《客人》
当系“喜鹊叫,媒人到”的一种变体。我所搜集的儿歌中有这一章,与《曹
阿狗》同属于“火荧虫夜夜红”一系者。
爹杀猪吊酒,
娘上绷落绣。
买得个溇,
上种红菱下种藕,
四边插杨柳,
杨柳底下种葱韭。
末三句二本几乎相同,所以这或者可以说是《曹阿狗》的一种略本,但在艺
术上却更占优胜了。
《狸》这一篇并不是现代绍兴的儿歌。原文如下:
狸狸斑斑,跳过南山;
南山北斗,猎回界口,
界口北面,二十弓箭!
据《古谣谚》引此歌,并《静志居诗话》中文云:“此余童稚引偕闾巷小儿
联臂踏足而歌者,不详何义,亦未有验。”又《古今风谣》载元至正中燕京
童谣云:
脚驴斑斑,脚踏南山。
南山北斗,养活家狗。
家狗磨面,三十弓箭。
可知此歌自北而南,由元至清,尚在流行,但形式逐渐不同了。绍兴现在的
确有这样的一首歌,不过文句大有变更,不说“狸狸斑斑”了。《儿歌之研
究》中说:“越中小儿列坐,一人独立作歌,轮数至末字,中者即起立代之。
歌曰:
铁脚斑斑,斑过南山。
南山里曲,里曲弯弯。
新官上任,旧官请出。
此本决择歌(Counting—outrhyme),但已失其意而成为寻常游戏者。凡竞
争游戏需一人为对手,即以歌决择,以末字所中者为定。其歌词率隐晦难喻,
大抵趁韵而成。”所以把这一首“狸狸斑斑”当作现代绍兴的儿歌,实在是
不妥当的。照上边所说的看来,他的材料未尝不可供我们参考之用,但是因
为编辑很是粗疏,所以非先经过一番审慎的厘订,不能轻易采用。
此外关于印刷上,当然还有许多缺点,如抄写的疏忽(在两页书上脱落
了两处),纸墨的恶劣,在有光纸的石印书原是必备的条件,或者可以不必
说了。我所看了最不愉快的是那绣像式的插画,这不如没有倒还清爽些。说
起这样插画的起源也很早了,许多小说教科书里都插着这样不中不西,毫无
生气的傀儡画,还有许多的“教育画”也是如此。这真是好的美育哩!易卜
生说:“全或无。”我对于中国的这些教育的插画也要说同样的话。
《绘图童谣大观》于我们或者不无用处,但是看了那样的纸墨图画,—
—即使没有那篇序文,总之也不是我们所愿放在儿童手里的一本插画的儿歌
集。
□1923年
3月刊《歌谣》10号,署名周作人
□收入《谈龙集》
旧梦序
大白先生的《旧梦》将出版了,轮到我来做一篇小序。我恐怕不能做一
篇合式的序文,现在只以同里的资格来讲几句要说的话。
大白先生我不曾会见过,虽然有三四年同住在一个小城里。但是我知道
他的家世,知道他的姓名——今昔的姓名,知道他的学业。这些事我固然知
之不深,与这诗集又没有什么大关系,所以不必絮说,但其中有应当略略注
意者,便是他的旧诗文的功夫。民国初年,他在《禹域新闻》发表许多著作,
本地的人大抵都还记得;当时我的投稿里一篇最得意的古文《希腊女诗人》
(讲
Sappho的文章),也就登在这个报上。过了几年,大白先生改做新诗,
这部《旧梦》便是结果,虽然他自己说诗里仍多传统的气味,我却觉得并不
这样,据我看来,至少在《旧梦》这一部分内,他竭力的摆脱旧诗词的情趣,
倘若容我的异说,还似乎摆脱的太多,使诗味未免清淡一点,——虽然这或
者由于哲理入诗的缘故。现在的新诗人往往喜学做旧体,表示多能,可谓好
奇之过。大白先生富有旧诗词的蕴蓄,却不尽量的利用,也是可惜。我不很
喜欢乐府调词曲调的新诗,但是那些圆熟的字句在新诗正是必要,只须适当
的运用就好,因为诗并不专重意义,而白话也终是汉语。
我于别的事情都不喜讲地方主义,唯独在艺术上常感到这种区别。大白
先生是会稽的平水人,这一件事于我很有一种兴味。当初《禹域新闻》附刊
《章实斋文集》《李越缦日记抄》之类,随后订为《禹域丛书》,我是爱读
者之一,而且自己也竭力收罗清朝越中文人的著作,这种癖性直到现在还存
留着。现在固未必执守乡曲之见去做批评,但觉得风土的力在文艺上是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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