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大约不用“给”字的,疑系改本。大凡一种搜集运动初起,大家没有了解
他的学术上的意义,只着眼于通俗这一点,常常随意动笔,胡乱“校订”,
这些事在外国也曾有过,如十八世纪英国伯西主教(BishopPercy)所编的《古
诗遗珍》,即是一例。虽然说这些书或者原为公众或儿童而编的,未始不可
以作为辩解,但在学术的搜集者看来不能不说是缺点,因为他们不能成为完
整的材料,只可同《演小儿语》仿佛,供检查比较的备考罢了。
以上说的是歌谣本身,现在关于注解一方面说几句话。这第一集二百首
歌的后面,都有一条注解,足以见编辑者的苦心,但是其价值很不一律,大
略可以分作三类。第一类是应有的,如注释字义,说明歌唱时的动作等,为
读者所很需要的小注。第二类是不必有的,如题目标明“秃子”,而还要加
注“这是嘲笑秃子的意思”,未免重复了。但这还是无害的。第三类是有不
如无的注,看了反要叫人糊涂起来。其中又可分为两种,其一是望文生义,
找出意思;其二是附会穿凿,加上教训。至于有几处咬文嚼字,讲他章法如
何奇妙,那种贯华堂式的批语,自从悟痴生的《天籁》以来已经数见不鲜,
可以不算在里边了。
野麻雀,就地滚。
打的丈夫去买粉。
买上粉来她不搽,
打的丈夫去买麻。
买上麻来她不搓,
打的丈夫去买锅,
买上锅来她嫌小,
打的丈夫去买枣,
买上枣来她嫌红,
打的丈夫去买绳。
买上绳来她上吊,
急的丈夫双脚跳。
这明明是一首滑稽的趁韵歌,不必更加什么说明,集中却注云,“形容不贤
的妇女,不知道自己不好,对于别人,总不满意”,不知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乌鹊叫,客人到。
有得端来哈哈笑,
无得端来嘴唇翘。
注云,“使小孩知道接待宾客,须要十分周到。”
小老鼠,上灯台。
偷油吃,下不来。
吱吱,叫奶奶,抱下来。
注云,“将老鼠作比,意思要儆戒小儿不可爬得很高。”
鹞儿放得高,
回去吃年糕,
鹞儿放得低,
回去叫爹爹。
注云,“这首歌谣,大约是鼓励儿童竞争心。”
哴哴哴,骑马到底塘。
底塘一头冲,
直落到花龙。
花龙一条堰,
转过天医殿。
注云,“鼓励小儿骑马,有尚武的精神。”
泥水匠,烂肚肠。
前讨老婆后讨娘,
还要烧汤洗爷爷。
注云,“这首歌谣都是颠倒话,实在要教小儿知道尊卑的辈分。”
大姑娘,乘风凉,
一乘乘到海中央。
和尚捞起做师娘,
麻筛米筛抽肚肠。
注云,“劝年少女子不可无事出外游玩。”
我本不预备多引原文去占篇幅,但是因为实在妙语太多,极力节省,还
引了七节。大抵“教育家”的头脑容易填满格式,成为呆板的,对于一切事
物不能自然的看去,必定要牵强的加上一层做作,这种情形在中国议论或著
作儿童文学的教育家里很明白的可以看得出来。他们相信儿歌的片词只字里
都含有一种作用,智识与教训;所以处处用心穿凿,便处处发见深意出来,
于是一本儿童的歌词成为三百篇的续编了。我真不解“哴哴哴,骑马到底塘”
何以有尚武的精神,而“泥水匠烂肚肠”会“教小道尊卑的辈分,”如不是
太神妙便是太滑稽了。中国家庭旧教育的弊病在于不能理解儿童,以为他们
是矮小的成人,同成人一样的教练,其结果是一大班的“少年老成”,——
早熟半僵的果子,只适于做遗少的材料。到了现代,改了学校了,那些“少
年老成”主义也就侵入里面去。在那里依法炮制,便是一首歌谣也还不让好
好的唱,一定要撒上什么应爱国保种的胡椒末,花样是时式的,但在那些儿
童可是够受了。
总之这童谣集的材料是可取的,不过用在学术方面,还须加以审慎的别
择;用在儿童方面,则上面所说的注释都非抹去不可,不然我怕是得不偿失
的。
集后有吴研因君的一篇序文,据他说是在那里“丑诋新诗”,颇多奇妙
话,本来也想加以批评,但是因为系别一问题,所以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一九二三年五月)
□1923年
6月
5日刊《晨报副镌》,署名周作人
□收入《自己的园地》
教科书的批评
近来常在《学灯》上看见大家批评教科书的文章,这原是很好的事,但
有时觉得过于拘泥,正合古人的“胶柱鼓瑟”的一句话。发议论时多凭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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