粹》里会收容“窥户无人”云云的文章,这可以说是日本人与其文章之有情
味的一点。我相信这并不是什么诡辩的话。《交欢大乐赋》出在敦煌经卷之
中,《游仙窟》抄本乃是“法印权大僧都宗算”所写,联想起铁山寺的和尚,
我们不禁要发出微笑,但是于江户文明很有影响的五山文学的精神在这里何
尝不略露端倪,这样看去我们也就不能轻轻地付之一笑了。
□1928年.. 4月刊《北新》2卷.. 10号,署名岂明
□收入《看云集》
近代散文抄序①
启无编选明清时代的小品文为一集,叫我写一篇序或跋,我答应了他,
已将有半年了。我们预约在暑假中缴卷,那时我想,离暑假还远,再者到了
暑假也还有七十天闲暇,不愁没有工夫,末了是反正不管序跋,随意乱说几
句即得,不必问切不切题,因此便贸贸然地答应下来了。到了现在鼻加答儿
好了之后,仔细一算已过了九月十九,听因百说启无已经回到天津,而平伯
的跋也在《草》上登了出来,乃不禁大着其忙,急急地来构思作文。本来颇
想从平伯的跋里去发见一点提示,可以拿来发挥一番,较为省力,可是读后
只觉得有许多很好的话都被平伯说了去,很有点儿怨平伯之先说,也恨自己
之为什么不先做序,不把这些话早截留了,实是可惜之至。不过,这还有什
么办法呢?只好硬了头皮自己来想罢,然而机会还是不肯放弃,我在平伯的
跋里找到了这一句话,“小品文的不幸无异是中国文坛上的一种不幸”做了
根据,预备说几句,虽然这些当然是我个人负责。
我要说的话干脆就是,启无的这个工作是很有意思的,但难得受人家的
理解和报酬。为什么呢?因为小品文是文艺的少子,年纪顶幼小的老头儿子。
文艺的发生次序大抵是先韵文,次散文,韵文之中又是先叙事抒情,次说理,
散文则是先叙事,次说理,最后才是抒情。借了希腊文学来做例,一方面是
史诗和戏剧,抒情诗,格言诗,一方面是历史和小说,哲学,——小品文,
这在希腊文学盛时实在还没有发达,虽然那些哲人(Sophistai)似乎有这一
点气味,不过他们还是思想家,有如中国的诸子,只是勉强去仰攀一个渊源,
直到基督纪元后希罗文学时代才可以说真是起头了,正如中国要在晋文里才
能看出小品文的色彩来一样。我卤莽地说一句,小品文是文学发达的极致,
它的兴盛必须在王纲解纽的时代。未来的事情,因为我到底不是问星处,不
能知道,至于过去的史迹却还有点可以查考。我想古今文艺的变迁曾有两个
大时期,一是集团的,一是个人的,在文学史上所记大都是后期的事,但有
些上代的遗留如歌谣等,也还能推想前期的文艺的百一。在美术上便比较地
看得明白,绘画完全个人化了,雕塑也稍有变动,至于建筑,音乐,美术工
艺如瓷器等,却都保存原始的迹象,还是民族的集团的而非个人的艺术,所
寻求表示的也是传统的而非独创的美。在未脱离集团的精神之时代,硬想打
破它的传统,又不能建立个性,其结果往往青黄不接,呈出丑态,固然不好,
如以现今的瓷器之制作绘画与古时相较,即可明瞭,但如颠倒过来叫个人的
艺术复归于集团的,也不是很对的事。对不对是别一件事,与有没有是不相
干的,所以这两种情形直到现在还是并存,不,或者是对峙着。集团的美术
之根据最初在于民族性的嗜好,随后变为师门的传授,遂由硬化而生停滞,
其价值几乎只存在技术一点上了。文学则更为不幸,授业的师傅让位于护法
的君师,于是集团的“文以载道”与个人的“诗言志”两种口号成了敌对,
在文学进了后期以后,这新旧势力还永远相搏,酿成了过去的许多五花八门
的文学运动。在朝廷强盛,政教统一的时代,载道主义一定占势力,文学大
盛,统是平伯所谓“大的高的正的”,可是又就“差不多总是一堆垃圾,读
之昏昏欲睡”的东西。一到了颓废时代,皇帝祖师等等要人没有多大力量了,
处士横议,百家争鸣,正统家大叹其人心不古,可是我们觉得有许多新思想
①《骆驼草》题作《〈冰雪小品选〉序》。
好文章都在这个时代发生,这自然因为我们是诗言志派的。小品文则在个人
的文学之尖端,是言志的散文,它集合叙事说理抒情的分子,都浸在自己的
性情里,用了适宜的手法调理起来,所以是近代文学的一个潮头,它站在前
头,假如碰了壁时自然也首先碰壁。因为这个缘故,启无选集前代的小品文,
给学子当作明灯,可以照见来源去路,不但是在自己很有趣味,也是对于别
人很有利益的事情。不过在载道派看来这实在是左道旁门,殊堪痛恨,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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