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英文学,其实他的随笔显然有英国气,不过这并不是他所最赏识的阑姆,
远一点像斯威夫德,近的像柏忒勒(Butler)或萧伯讷吧,——自然,这是
文学外行人的推测之词,未必会说得对,总之他的幽默里实在多是文化批评,
比一般文人论客所说往往要更为公正而且辛辣。昭和十年(一九三五)所出
随笔集《自画像》的自序中云:
我曾经被人家说过,你总之是一个列倍拉列拉列斯忒(自由主义者)吧。近来听说
列倍拉列斯忒是很没有威势了,可是不论如何,我是以一个列倍斯忒为光荣的。从我自己
说来毫无这些麻烦的想头,若是旁观者这样的说,那么就是如此也说不定。注重个性咧,
赶不上时势咧,或者就是如此也未可知吧。赶不上时势什么都没有关系,我只以是一个列
倍拉列斯忒即自由主义者的事衷心认为光荣的。
又被一个旁观者说过,说是摩拉列斯忒。你到底是一个摩拉列斯忒,这是或人说的
话。我向来是很讨厌摩拉列斯忒的。摩拉列斯忒,换句话说就是道德家。阿呀,这样的东
西真是万不敢领教,我平常总是这么想。可是人家说,你说万不敢领教这便正是摩拉列斯
忒的证据。被人家这样说来,那么正是如此也未可定。..假如这是天性,没有法子,除
了死心塌地承受以外更无办法。那么这就是说天成的道德家了,如此一说的确又是可以感
谢的事。但是此刻现在谁也不见得肯把我去当作思想善导的前辈吧。若是不能成为思想善
导家那样重要而且有钱赚的人,即使是道德家,也是很无聊的。总之是讨厌的事。那么摩
拉列斯忒还是讨厌的,不过虽是讨厌而既然是天性,则又不得不死心塌地耳。
因为他是自由主义者,是真的道德家,所以所写的文章如他自己所说多是叫
道德家听了厌恶,正人君子看了皱眉的东西,这一点在日本别家的随笔是不
大多见的,我所佩服的也特别在此。专制,武断及其附属,都是他所不喜欢
的,为他的攻击的目标。讽刺是短命的,因为目标倒了的时候他的力量也就
减少,但幽默却是长命的,虽然不见得会不死,虽然在法西斯势力下也会暂
时假死。《自画像》的一篇小文中有云:
“特别最近说是什么非常时了,要装着怪正经的脸才算不错,很有点儿
可笑。而且又还乱七八糟的在助成杀伐的风气。大抵凶手这种人物都是忘却
了这笑的,而受别人的刃的也大都是缺少这幽默的人。”秋骨的文章里独有
在非常时的凶手所没有的那微笑,一部分自然无妨说是出于英文学的幽默,
一部分又似日本文学里的俳味,虽然不曾听说他弄俳句,却是深通“能乐”,
所以自有一种特殊的气韵,与全受西洋风的论文不相同也。
秋骨的思想的特点最明显的一点是对于军人的嫌憎。《凡人崇拜》里第
二篇文章题曰《定命》,劈头便云:
“生在武士的家里,养育在武士风的环境里,可是我从小孩的时候起便
很嫌憎军人。”后边又云:
“小时候遇见一位前辈的军官,他大约是尝过哲学的一点味道的吧,很
不平的说,俺们是同猪猡一样,因为若干年间用官费养活,便终身被捆在军
籍里,被使令服役着。我在旁听到,心想这倒确实如此吧,虽然还年幼心里
也很对他同情。那人又曾愤慨的说,某亲王同自己是海军学校的同窗,平等
的交际着的,一毕了业某亲王忽然高升,做学生时候那了无隔阂的态度全没
有了,好像换了人似的以昂然的态度相对。我在又旁听到,心想这倒确实如
此吧。于是我的军人嫌憎的意思更是强固起来了。”同文中又有一节云:
在须田町的电车交叉点立着一座非常难看相的叫做广濑中佐的海军军人的铜像。我
曾写过一篇铜像论,曾说日本人决不可在什么铜像上留下他的尊相,须田町的那个大约是
模仿忒拉法耳伽街的纳耳逊像的吧,广濑中佐原比纳耳逊更了不得,铜像这物事自然也是
须田町的要比英国更好,总之不论什么比起英国来总是日本为胜,我在那论内说过。只是
很对不起的,要那中佐的贵相非在这狭隘热闹之区装出那种呆样子站着不可,这大约也就
是象征那名誉战死的事是如何苦恼的吧。同样是立像,楠正成则坐镇于闲静地方,并不受
人家的谈论,至于大村则高高的供在有名地方,差不多与世间没交涉。惟有须田町的先生
乃一天到晚俯视着种种形相,又被彼等所仰视着,我想那一定是烦得很,而且也一定是苦
得很吧。
说到忒拉法耳伽街,那是比须田町还要加倍热闹的街市,但是那里的纳耳逊却立在
非常高的地方,群众只好远远的仰望,所以不成什么问题。至于吾中佐,则就是家里的小
孩见了也要左手向前伸,模仿那用尽力气的姿势,觉得好玩。还有今年四岁的女孩,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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