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读字涂去了,换上一个看字,虽然不免改头换面的不能彻底,却总比雷同
要好一点吧。
我仔细想想,这字也还改得有道理。读书这不是一件容易事,要是高邮
王君那样的人,才能去写《读书杂志》,我们也来看样,难免有点僭妄。我
实在只是看点闲书罢了,平常总是说看闲书,没有说读的,如今改了倒很着
实。读书人是不容易做的,高的很是了不得,下的也很要不得,若是看书的
那便是另一类,客气一点说书的尊一声看官,我们就来充当一下也正不妨吧?
□1939年
4月
18日刊《实报》,暑名知堂
□收入《书房一角》
旧书回想记引言
近几年在家多闲,只翻看旧书,不说消遣,实在乃是过瘾而已,有如抽
纸烟的人,手嘴闲空,便似无聊,但在不佞则是只图遮眼也。旧书固然以线
装书为大宗,外国书也并不是没有,不过以金圆论价,如何买得起,假如我
有买一册《现代丛书》的钱,也就可以买一部《藕香零拾》来,一堆三十二
本,足够好些日子的翻阅了。从前买的洋书原来是出版不久的新本,安放在
架上,有些看过早已忘了,有些还未细看,但总有点爱恋,不肯卖掉或是送
人,看看一年年的过去,一算已是二三十年,自然就变成了旧书,正如人也
变成老人一样。这种在书架上放旧了的书,往往比买来的更会有意思,因为
和他有一段历史,所以成为多少回想的资料。但是这也与书的内容有关系,
如或有一部书看了特别佩服或欢喜,那么历史虽短,情分也可以很深,有时
想到,也想执笔记述几行,以为纪念,新旧中外都无一定,今统称之曰旧书,
止表示与新刊介绍不同云耳。回想是个人的事,这里免不了有些主观与偏见,
不过有一句话可以说明,无论如何总不想越过常识,盖假如没有这个做灯标,
读新旧书都要上当,何况作文说话,更将大错而特错,则吾岂敢。日前曾写
小文曰《书房一角》,已有做起讲之意,而因循不果,今番似是另起炉灶,
实则还是此意思,故重复话今亦不再说也。
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一日,在北平。
□1940年
11月
25日刊北平《晨报》,署名知堂
□收入《书房一角》
书房一角原序
从前有人说过,自己的书斋不可给人家看见,因为这是危险的事,怕被
看去了自己的心思。这话是颇有几分道理的,一个人做文章,说好听话,都
并不难,只一看他所读的书,至少便颠出一点斤两来了。我自己很不凑巧,
既无书斋,亦无客厅,平常只可在一间堆书的房子里,放了几把椅子,接见
来客,有时自己觉得像是小市的旧书摊的掌柜,未免有点惶恐。本来客人不
多,大抵只是极熟的几个朋友,但亦不无例外,有些熟人介绍同来的,自然
不能不见。《儒林外史》里高翰林说马纯上杂览,我的杂览过于马君,不行
自不待言。例如《性的心理》,恐怕至今还有许多正统派听了要摇头,于我
却极有关系,我觉得这是一部道德的书,其力量过于多少册的《性理》,使
我稍有觉悟,立定平常而真实的人生观。可是,偶然女客枉顾,特别是女作
家,我看对着她的玻璃书厨中立着奥国医师鲍耶尔的著书,名曰《女人你是
什么》,便也觉得有点失敬了,生怕客人或者要不喜欢。这时候,我就深信
前人的话不错,书房的确不该开放,虽然这里我所顾虑的是别人的不高兴,
并不是为了自己的出丑之故,因为在这一点我是向来不大介意的。
我写文章,始于光绪乙巳,于今已有三十六年了。这个期间可以分做三
节:其一是乙巳至民国十年顷,多翻译外国作品;其二是民国十一年以后,
写批评文章;其三是民国廿一年以后,只写随笔,或称读书录,我则云看书
偶记,似更简明的当。古人云,祸从口出。我写文章向来有不利,但这第三
期为尤甚,因为在这里差不多都讲自己所读的书,把书房的一角公开给人家
看了。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我的理想只是那么平常而真实的人生,凡是热
狂的与虚华的,无论善或是恶,皆为我所不喜欢;又凡有主张议论,假如觉
得自己不想去做,或是不预备讲给自己子女听的,也决不随便写出来公之于
世,那么其结果自然只能是老老实实的自白,虽然如章实斋所说,自具枷杖
供状,被人看出破绽,也实在是没有法子。其实这些文章不写也可以,本来
于自己大抵是无益有损的,现在却还是写下去,难道真是有瘾,像打马将似
的么?这未必然。近几年来只以旧书当纸烟消遣,此外无他嗜好,随时写些
小文,多少还是希望有用。去年在一篇文章的末尾曾说过,深信此种东西于
学子有益,故聊复饶舌,若是为个人计,最好还是装痴聋下去,何苦费了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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