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是存在的。去年九月以后我动手翻译日本权本文泉子的《如梦记》,每月
译一章,现在已经完毕,这是近来的一件快意的事。我还有《希腊神话》的
注释未曾写了,这个工作也是极重大的,这五六年来时时想到,赶做注释,
难道不比乱写无用无味的文章更有价值么?我很怕被人家称为文人,近来更
甚,所以很想说明自己不是写文章而是讲道理的人,希望可以幸免,但是昔
者管宁谓邴原曰,潜龙以不见成德,言非其时,皆取祸之道,则亦不甚妥当。
天下多好思想好文章,何必尽由己出,鸠摩罗什不自著论,而一部《大智度
论》,不特译时想见踌躇满志,即在后世读者亦已可充分了解什师之伟大矣。
假如可以被免,许文人歇业,有如吾乡堕贫之得解放,虽执鞭吾亦为之,只
是目下尚无切实的着落处,故未能确说,若欣求脱离之心则极坚固,如是译
者可不以文人论,则固愿立刻盖下手印,即日转业者也。
民国甲申,七月廿日,知堂记于北京。
□1944年
12月刊《风雨谈》16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苦口甘口》
风雨后谈序
民国廿六年的春天,编杂文稿为一册,继《风雨谈》之后,拟题名为《风
雨后谈》,上海的出版书店不愿意,怕与前书相溷,乃改名《秉烛谈》。现
在又有编集的计画,这里所收的二十篇左右都是廿六年所写,与《秉烛谈》
正相连续,所以便想利用前回所拟的名称,省得从新寻找很不容易。
名曰《后谈》,实在并不就是续篇,然而因为同是在那几年中所写,内
容也自然有点儿近似。譬如讲一件事情,大抵多从读什么书引起,因此牵扯
开去,似乎并不是先有一个主意要说,此其一。文字意趣似甚闲适,此其二。
这是鄙人近来很久的缺点,这里也未能免。
小时候读贾谊《鵩鸟赋》,前面有两句云,庚子日斜兮鵩集余舍,止于
坐隅兮貌甚闲暇。心里觉得希罕,这怪鸟的态度真怪。后来过了多少年,才
明白过来,闲适原来是忧郁的东西。喜剧的演者及作者往往过着阴暗的生活,
也是人间的实相,而在社会方面看来,有此种种闲适的表示,却又正是人世
尚未十分黑暗的证据。我曾谈论明末的王思任,说他的一生好像是以谑为业。
他的谑其初是戏笑,继以讥刺,终为怒骂,及至末期,不谑不笑骂,只是平
凡的叹息,此时已是明朝的末日也即是谑庵的末日近来了。
由此观之,大家可以戏谑时还是天下太平,很值得庆贺也。不佞深幸能
够得有闲暇写此闲适的杂文,与国人相见,此乐何极,文字好坏盖可暂且勿
论矣。
中华民国三十三年一月十五日,知堂记。
□1945年刊“太平”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立春以前》
秉烛后谈序
《秉烛后谈》一卷,所收文二十四篇,除《关于阿
Q》外,皆二十六年
所作。那一年里写的文章很多,《药味集》中选收四篇,《秉烛谈》中收有
十七篇,合计共有四十五篇,此外稿子遗失的如《藏砖小记》等,也还有四
五篇吧。本书原意想定名为《风雨后谈》,但是从内容看来,这都是《秉烛
谈》以后所写的东西,因缘较近,所以改用今名,好在《秉烛谈》原序也附
录在后边,正可以当作一个公共的小引罢。我把本书的目录复看一遍,想起
近两年内所写二十几篇的文章来,比较一下,很有感慨,觉得年纪渐大,学
无进益,闲适之趣反愈减退,所可叹也。
鄙人执笔为文已阅四十年,文章尚无成就,思想则可云已定,大致由草
木虫鱼,窥知人类之事,未敢云嘉孺子而哀妇人,亦尝用心于此,结果但有
畏天悯人,虑非世俗之所乐闻,故披中庸之衣,著平淡之裳,时作游行,此
亦鄙人之消遣法也。本书中诸文颇多闲适题目,能达到此目的,虽亦不免有
芒角者,究不甚多,回顾近年之作乃反不逮,现今纸笔均暴贵,何苦多耗物
力,写些不入耳的正经话,真是人已两不利矣。因复阅旧稿,而得到反省,
这件事却是有益。因为现今所写不及那时的好,这在自己是一种警戒,当思
改进,而对于读者可以当作广告,又即是证明本书之佳胜也。
民国甲申,清明节后一日雨中知堂记。
〔附记〕去年春天将旧稿二十四篇编为一集,定名为《风雨后谈》,已
写小序,后来因为觉得这些文章都是在《秉烛谈》之后所写,所以又改名为
《秉烛后谈》,序文另写,而仓猝未曾印在书里,现在一起收在这里,序虽
有两篇,书则本来只是一册而已。
三十四年一月三十日。
□1945年刊“太平”,初版本,暑名周作人
□收入《立春以前》
立春以前后记
《立春以前》是我的散文集之第二十二册。自民国十二年《自己的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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