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谚》卷中技术类中只列跳灶王一条,注云:“仲冬,成群锣唱,掞
脸,蒙倛,即古傩也。”所云仲冬盖误,平常总在年底才有。顾禄《清嘉录》
卷十二云:
“跳灶王。跳俗呼如条音,王呼作巷平声。
月朔,乞儿三五人为一队,扮灶公灶婆,各执竹杖,噪于门庭以乞
钱,至二十四日止,谓之跳灶王。周宗泰姑苏竹枝词云,又是残冬急景
催,街头财马店齐开,灶神人媚将人媚,毕竟钱从囊底来。
注引《坚瓠集》云,今吴中以腊月一日行摊,至二十四日止,丐者为之,谓
之跳灶王。《武林旧事》虽亦云二十四日市井迎傩,跳灶王之名恐最早见于
褚书也。又引吴曼云《江乡节物词》小序云,杭俗跳灶王,丐者至腊月下旬
涂粉墨于面,跳踉街市,以索钱米,江浙风俗多相似,跳灶王一事其分布即
颇广,《清嘉录》十二月分中虽别录有跳钟馗,而泥人黄牛则悉不载,且《越
谚》亦并缺此二项,洗斋之记录尤可感谢了。
卷下又有《越谣》五首,注云,吾乡俗说多有古意,谱以韵语,使小儿
歌之。题目凡五:
一、夜叉降海来。注云:“夏日暴雨,多以是语恐小儿。”案降字疑应
作扛,夏天将下阵雨,天色低黑,辄云夜叉扛海来,却不记得用以恐吓小儿。
二、山里山。注云:“谚云,山里山,湾里湾,萝卜开花即牡丹。”
三、上湖春。注云:“小蚌别名,谑语也。”诗云:
渔舟斜渡绿杨津,一带人家傍水滨,
村女不知乡语谑,门前争买上湖春。
案蚌蛤多为猥亵俗语,在外国语中亦有之。上湖春,越语上字读上声。
四、水胡芦。注云:“野鸭别名,即凫之最小者。”
五、花秋。注云:“早稻别种。”诗云:
祈晴祈雨听鸣鸠,未卜丰收与歉收,
注定板租无荒旱,山家一半种花秋。
案佃户纳租按收成丰歉折算,每年无定,唯板祖则酌定数目,不论荒旱一律
照纳也。
以上五者,一系成语,二为儿歌,《越谚》卷上录有全文。三至五均系
名物,《越谚》未收。范啸风盖畸人,《越谚》亦是一部奇书。但其诗文却
甚平凡,殊不可解。近来得见其未刊稿本,有《墨妙斋诗稿》六卷,乃极少
可取者,唯卷五杂咏中有《抓破脸》四绝句,注云,“白桃花而有红点者,
俗以此名之。”诗不佳而题颇有意思,但这却并不是越中事物,不特未曾听
过此名,即此三字亦非越语也。
卷下又有四首七绝,题曰《间壁艳妇未起》,有序曰:“余友陶伯瑛孝
廉方琯年未三十,攻苦得心疾,犹日课一文,数上公车,或惘惘出门,只身
奔走数千里。今病益剧,忽喜吟诗,稿中有是题,同人无不大笑。孙彦清学
博闻之醉骂曰,古人命题往往粗率类此,何足怪!设出老杜,诸君赞不绝口
矣。余谓题虽俚着笔甚难,效颦一咏,纾情而已,大雅见哂弗顾焉。”方琯
即方琦兄,见《复堂文续》亡友传中,其诗惜未得见,想当有佳句,若洗斋
仿作则殊无可观,唯有此诗序我们得以知道此轶事并孙君之快语耳。我这样
的读诗文集,有人或者要笑为买椟还珠,不免埋没作者的苦心。这大约是的,
但是近来许多诗文集的确除此以外没有什么可看,假如于此亦无足取,那简
直是废书一册罢了。我也想不如看笔记,然而笔记大半数又是正统的,典章,
科甲,诗话,忠孝节烈,神怪报应,讲来讲去只此几种,有时候翻了二十本
书结果仍是一无所得。我不知道何以大家多不喜欢记录关于社会生活自然名
物的事,总是念念不忘名教,虽短书小册亦复如是,正如种树卖柑之中亦必
寄托治道,这岂非古文的流毒直渗进小说杂家里去了么。
□1934年
10月
20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茶随笔》
重刊袁中郎集序
林语堂先生创议重刊《袁中郎全集》,刘大杰先生担任编订,我觉得这
是很有意义的事。公安派在明季是一种新文学运动,反抗当时复古赝古的文
学潮流,这是确实无疑的事实,我们只须看后来古文家对于这派如何的深恶
痛绝,历明清两朝至于民国现在还是咒骂不止,可以知道他们加于正统派文
学的打击是如何的深而且大了。
但是他们的文字不但触怒了文人,而且还得罪了皇帝,三袁文集于是都
被列入禁书,一概没收销毁了事,结果是想看的固然没得看,就是咒骂的人
也无从得见,只好闭了眼睛学嘴学舌的胡乱说一番而已。我们举一个例,《直
介堂丛刻》中有《苌楚斋随笔》,正续各十卷,庐江刘声木十枝撰,有己巳
五月序,即民国十八年也,《随笔》卷三第十六则云:
明末诗文派别至公安竟陵可谓妖妄变幻极矣,亡国之音固宜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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