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下午,两个男人来到秋瑾的寓所。一个矮矮黑黑,戴副眼镜;另一个身材瘦长,脸色有些苍白,他们跟门房交涉了半天,才有一个下女把他们带到秋 ・56·瑾的房间。下女去敲门,没有声音。
“请等一等,秋先生出去了,可能一忽儿就回来。”下女说着打开了门,让两个人脱鞋进去坐,自己竟自走开了。
这两位造访者不是别人。那矮矮黑黑的就是徐锡麟。另一个瘦高个,叫陈伯平,他是这几天刚到的日本。
他们在屋里转了转。屋里几乎没有什么陈设,除了矮几、书橱、床铺之外,也没有别样家具,只是壁上几幅字画和一把宝剑突出地显示着主人的气宇,矮几上堆着几本书,陈伯平坐下来翻了翻,见有陈天华的《猛回头》、《警世钟》。
又过了一会儿,陈伯平有些坐不住了 ,说道 :“她不在家,我们还是别等了吧 !”
“唉,坐下坐下。好不容易来一趟,你一定得见见秋瑾,她可是女中少见的人物。凡是革命团体,她无一不参加,革命集会,从来不缺席,而且把名字也改成‘竞雄’,要跟我们男子竞赛呢 !”
陈伯平于是重又坐了下来。
徐锡麟看看桌子,说 :“写《警世钟》的陈天华,有机会你也要见一见,你既到了日本,就该好好结识一些革命志士 。”
陈伯平没有回答,拿起一本书翻起来。
不大会儿工夫,陈伯平又站起来,很不耐烦地说声我先走了,便径自去拉木板门想要出去,门猛地一开,却不想秋瑾正到门外,两人几乎撞个满怀。
秋瑾很惊讶地看着他。
徐锡麟一下子跑了过来 ,“竞雄,这是陈伯平,是刚到日本的 。”
“怎么一来就要走 ?”秋瑾直爽地笑了起来,“是因我没在家恭候吗 ?”
三人笑着坐了下来。
秋瑾问道 :“伯荪(徐锡麟号),你们准备在东京怎么办 ?”
徐锡麟说 :“他要学造炸药,是出名的‘实行委员’,我原准备到振武学校去学军事 ,可他们不要近视眼。再说,国内现在正准备起义,我决定回国去。”
说完,徐锡麟从身后拿出一个纸包,里面是一只火腿,奇怪的是火腿下面却绑着一根大辫子。
“这是…… ?”秋瑾有些惊讶。
“你把这个交给下女蒸蒸,我们就在这儿吃晚饭趁机会谈一谈。这辫子,是那个姓何的浙江留学生监督的。你知道,我最恨有些人到了日本,还留着猪尾巴。刚才在那儿买火腿,让我撞见,趁他不留心,就从后面一剪刀给剪了,急得那姓何的抱了头直哭 。”
三个人不觉都大笑起来,“好 ,痛快,痛快 。” 秋瑾说着站了起来,解下辫子 ,交给徐锡麟,说 :“这是胜利品,挂到墙上。我去蒸火腿 。”
秋瑾出去后,徐锡麟拿起笔管,在一张纸条上写道 :“应知今日豚尾子,不是当年大汉风 。”下属“录竞雄句,徐锡麟书 ”,然后一起挂到矮几对面的墙上。
过不多时,酒饮具备。于是三个人围着矮几席地而坐,边吃边聊。
一杯酒下去后,秋瑾显得很兴奋 :“我到日本一年多,最痛快的就是结识了不少革命党人,看清了革命大势。中国要在世界立国,免除列强瓜分,就只有革命;要革命,就要有革命党齐心协力,才能众志成城 。”
忽然,秋瑾好像记起什么似的 ,“伯荪,你是光复会重要分子,为何不加入同盟会呢 ?”
“我不 。”徐锡麟说道。
“可孙逸仙(孙中山)是了不起的人物,我见过他一次,再说 ,同盟会的宗旨是对的 ,你应该……”
“我早有自己的打算,”徐锡麟打断秋瑾,“庚子事变之后,全国各地反对满清政府的秘密团体很多,单是浙江一省,就有龙华会、平阳党、白布会、终南会等等,这些秘密会党,和明末义师‘太平天国’一脉相承,其中有不少英雄豪杰,志士仁人,绍兴的大 通学堂,已经办起来,我这次回国,就是要联络会党,以大通学堂张革命事业之本。竞雄,我盼望你将来回国,我们能共襄大举 !”徐锡麟滔滔不绝。
“一定 。”秋瑾激动地答应着。她又转过脸问陈伯平,“伯平,你准备怎么办 ?”
陈伯平显得有些执拗 :“我还是我的老主张,暗杀!只要有勇气,一个人就能行 !”
“要成大事,还是要武装起义、暴力革命。你听说俄国革命了吗?”秋瑾振振有词,她从旁边拣来一张东京《日日新闻》说 :“你看看这个,从《1905年露国偺 命》 。”
正在他们看报的时候,门突然拉开了,进来一个穿黑色制服的男子。
“星台(陈天华字),真是太巧了 。”秋瑾忙站起来给陈伯平介绍 :“他就是那个有名的陈天华,是同盟会的骨干人物 。”
他们互相握手见过。陈天华显得很忧郁,他虽然剪了辫,但头发披散着,如头陀一般,一双深陷的眼睛射出一种憔悴悲伤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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