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开始严格的政治审查了。
这一查,田壮和白晔就查出了大问题。
他们的问题自然和他们的父母有关。田壮不是因为母亲不正派,而是因为父亲。父亲在朝鲜战场战俘营中不明不白地失踪,这么多年一直无声无息。
这个问题是刘副镇长提出来的,问题一经提出,张部长和王连长便都觉得这问题有些难办。张部长曾是田壮父亲的老战友,他们那时,在一个团,他们几乎同时担任的排长,团里开干部会时,他们经常见面,私人关系还不错。于是他就说:我觉得田排长不会有什么问题,一定是牺牲了。
刘副镇长就说:证据呢?没有证据,咱就不能说他是死了,也不能说他活着,总之,田壮是不符合入伍条件的。
刘副镇长在当副镇长前,曾是革命委员会的主任,曾是郊区大队的党支部书记。后来文革开始的时候,他就拉了一群农民揭竿而起,进驻到了镇里,先是把老镇长赶下了台,成了山镇革委会主任,后来又当上了副镇长。当上副镇长之后,人便奇迹般地发福了。发福的刘副镇长是很讲原则的,于是田壮的事情就卡壳了。
田壮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家里做着入伍前的准备,他在整理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包括儿时的照片,还有父亲的一些遗物。陈平来告诉他这一消息时,他便傻在了那里。醒过来之后,他便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母亲张香兰得知这一切时,脸也白了,她喃喃自语着:我担心的就是你爸,其实你爸去朝鲜时,你才一岁。
田壮看见母亲便涌上一股莫名的火气,他白了眼母亲,把头扭向了一边。陈平在屋里踱来踱去,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他说:这事刘副镇长说了算,我干爹也没办法。
张香兰白着脸出去了,不一会儿,她从自己的房间里换了身衣服走出来,她冲田壮说:我去找刘副镇长说一说。
我的事不用你管。田壮没好气地说。
张香兰没再说什么,出门的时候,她挎了一篮鸡蛋。田壮知道,那一篮鸡蛋已经攒了有两个月了,张香兰养了两只鸡。她说田壮当兵走的时候,让他在路上吃。
接下来,陈平也走了。
李胜明悲哀地望着田壮,想了半晌李胜明说:要不,我对他们说我不去了,名额让给你。
田壮苦笑了笑,摇摇头说:不是名额不名额的问题。
他不希望母亲管他的事,因为母亲不能让他在众人面前抬起头来,母亲的名声不好。有时,他曾恶毒地想:还不如母亲死了。剩下他自己,那时他就会清清白白地生活着。他甚至更希望,母亲名正言顺地嫁人,也比现在和老莫这种不清不白的关系好。
母亲去了,挎着一篮鸡蛋,他心里隐隐地又希望母亲能够成功,给他带回一个惊喜。他矛盾地等待着母亲。
不多一会儿,母亲就回来了,母亲一回来便坐在了院子里,母亲挎去的那篮鸡蛋,又原封不动地挎回来了。母亲的目光先是望着天空,后来就盯在那篮鸡蛋上。
田壮从母亲回来的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呆呆地望着眼前父亲的照片。父亲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他认识父亲是通过这张照片认识的,还有的就是高聋子那些老兵,他们讲述过有关父亲的一次又一次战斗。父亲的形象便在他的心里鲜活了起来,他的心中,父亲变得高大完美。他崇敬父亲,父亲从照片上望着他,他觉得那就是活着的父亲。此时,他再望父亲时,父亲一下子变得遥远朦胧了,甚至陌生了。他真不愿意相信,眼前照片上这名军人就是父亲。
田壮在绝望的时候,想起了荣军院高聋子那些老兵。那些老兵大部分是父亲的战友,他们了解父亲,有关父亲的一切,他就是在荣军院里听这些老兵说的,在这种时候,田壮迫切地想要见到他们。
田壮几乎是一路跑着来到荣军院的。深秋的荣军院,显得很萧条也很冷清。落叶在林地间飘荡着,这些老兵们三三两两地坐在墙角、石台上。
高聋子远远地就看见了田壮,田壮这段时间一直在为当兵的事忙碌着,已有很久没来荣军院了。
高聋子看见了田壮就大声地喊:小子,你咋才来,是不是把你这些干爹忘了?
他们这些老兵们,无儿无女,他们亲切地把田壮呼做自己的干儿子,田壮在内心也默认了这份亲近。
田壮的到来,他们很快便聚到高聋子和田壮的身旁。田壮此时有许多话要对这些父辈们说,可他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
高聋子伸出手,爱抚地在他头上抚摸着,问长问短地道:当兵啥时候走?
这一问,田壮再也忍不住了,他孩子似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那些老兵愣住了,不知发生了什么。
后来田壮哭诉着把自己政审不合格的事说了。
高聋子经过几个老兵大声地重复终于听明白了,听明白后便炸了,他大声地吼着:没王法了,他妈的没王法了。我们这些人保家为国出生入死,有啥问题。
他拄着拐杖,笃笃地走着。
老兵们便也七嘴八舌地说:就是,政审到我们头上来了。
高聋子就振臂一呼道:有良心的,找他狗日的刘副镇长去,他姓刘的算个什么东西。
众老兵便群情激奋地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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