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柳先生就走了,扔下秀独自在古人的意境中忧伤。下课的铃声响起时,同学们都涌出教室,看满院的柳絮飘飞去了。教室里只剩下秀,她心里装着很多伤感,她不想去外面。
这时柳先生过来,柳先生坐在她前排空出来的座位上。柳先生说:“你是刚来的吧?”秀说:“是。”柳先生又说:“心里不高兴吗?”柳先生说这话时,仍像讲课时一样,慢条斯理,温文尔雅。
这时的秀听了柳先生的话又想哭,柳先生这时就说:“有空去我那坐坐,谁都有不高兴的事,说一说也会好过一些。”柳先生说完便走了。
秀一直记着柳先生的话,过几日下课后,秀没事可做。她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便去缅怀自己的爱情,她便想起了柳先生,也许柳先生能帮助她吧,这么想着,她便顺着柳先生告诉她的地址找到了柳先生。柳先生一个人在静静地读一本很厚的书,见是她忙把书合上,又塞到书架的最底层,她瞥了一眼书的名字,是《资本论》,她不知道那是一本什么样的书。柳先生让她坐下后,并没有问她来干什么,却给她讲起了军阀混战和驻扎在奉天之外的日本人。秀从来也没有想过这类问题,她想着只是自己的爱情。秀一知半解地听着,她暂时忘记了自己对鲁大的思念。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在一分一秒的时间里明白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不明白。那些日子,女子师范学校和其他学校一样,掀起了抗日浪潮,他们四处游街,到处张贴标语口号之类的东西。一时间,校园上下热闹了起来。
在这期间,杨宗来看过几次秀。他对秀说:“你不懂,不要瞎掺和。”
秀后来更加频繁地出入柳先生的宿舍,她在那里认识了许多男人、女人。柳先生好似是这些男人女人的中心,柳先生说,大家听。柳先生讲过的话很快就在学生运动中得到了实践。
那一刻,秀才发现柳先生是个了不起的人。和柳先生的接触,使她很快想到了鲁大,在杨家大院和私塾学校里她没接触过更多的男人,她接触最多的便是鲁大,于是她便冲动地爱上了鲁大。认识柳先生之后,她才意识到大金沟以外的奉天,还有柳先生这样的男人。熟悉了柳先生以后,她心里想起柳先生的次数愈来愈多了。晚上,夜深入静的时候,她曾暗暗地做过一次比较,用鲁大去比较柳先生。她这才发现鲁大只不过是一名伙计,一名在杨家大院打工的伙计。这一发现让她吃了一惊,那一夜之间,鲁大的形象像风中的炊烟一样很快在她眼前飘逝了。秀和柳先生结婚后,才发现她对鲁大的感情,只是女人对男人的冲动,还说不上爱情,她和柳先生才是真正的爱情。
她爱上柳先生是后来才发生的事。那一次,柳先生带着学生们去大街上游行散传单。秀本来并不想去,她想着哥哥杨宗对她说过的话。可她在游行队伍的前面看见了柳先生,她马上想起,像柳先生这么有知识的人是不会错的,莫名其妙地她加入到了游行队伍中,就站在柳先生身旁。她和人们一齐呼喊着口号:“我们不当亡国奴,抗日救国……”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很多校园里的学生都汇聚到了一起,声势浩大,口号声震耳欲聋。秀在队伍里,看着热情沸腾的场面,就激动起来,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许多道理。
当队伍游行到少帅府门前时,队伍受到了东北军的冲击,马队横冲直撞地向队伍冲来。秀看见柳先生被马撞倒了,游行的队伍乱了。她冲过去,抱起了受伤的柳先生,她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劲,一下子就把柳先生背到了肩上。警察局的人吹响了警笛,他们开始抓人。秀在慌乱中在街上奔跑着,她一抬头看见哥哥杨宗,杨宗正带着人在少帅府门前布哨。她喊了一声:“哥。”杨宗见是她,停下来,吃惊地望着她。她背着柳先生气喘吁吁地来到杨宗面前说:“哥,柳先生受伤了。”杨宗白着脸说:“胡闹。”这时有几个警察正身他们这里跑来。杨宗说一声:“还愣着干啥。”说完一挥手叫过两个士兵,让士兵抬着受伤的柳先生来到了少帅府大院。秀也跟着走了进去。
那一次,杨宗一直等到晚上,才派人把他们送回了学校,柳先生养伤那些日子,秀差不多一直陪护着柳先生。柳先生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自己有伤在床上躺着,仍没忘记被抓进警察局的学生和老师。那一天晚上,柳先生对她说:“秀,你敢不敢送一封信?”她想也没想就说:“敢,怕啥。”柳先生就交给她一封信,让她送到东北大学学生会一个姓赵的人手中。那一次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她激动万分地跑到柳先生宿舍告诉他信送到了。柳先生就很感动,握着她的手说:“真是谢谢你了。”这是柳先生第一次握着她的手,一种异样的感受过电似地在她身上流过,和鲁大用力抱着她时的感受一点也不一样。从那以后,她再也忘不了柳先生了。夜晚对鲁大的思念换成对另外一个人的想念。这种崭新的想念,鼓噪着她彻夜难眠,她觉得自己似乎换了一个人,一个崭新的人。
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开始审视自己是否爱过鲁大。结果,鲁大像梦一样的她心中消失了。多了些歉疚和不安,她惦念鲁大是死是活,这分惦念却是另一种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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