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的奔波和饥饿,和子一天天虚弱下去,最后她一点点的奶水也没有了。婴儿有气无力地哭泣,让和子心乱如麻。她头晕眼花地抱着婴儿,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觉得孩子快要死了。她把孩子抱在怀里,艰难地走出窝棚,眼前现出了山岭和白雪。抗联战士的窝棚里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知道,此时,他们静躺在窝棚里,在积攒着体力。只有一两个哨兵,抱着枪在山岭上艰难地移动着身子。山岭间,只有风声在悲鸣着。和子听着怀里婴儿的哭声,她有些绝望了。她想,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会和孩子突然倒在这雪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这时,她再一次想到了川雄。她慢慢地跪在雪地上,孩子的哭泣声,让她心乱如麻,她试着把一个指头放到孩子的嘴里,孩子暂时停止了哭泣,贪恋地吸吮起来,只一会儿,孩子明白上当了,把她的手指吐出来,更大声地哭嚎起来。那一瞬间,和子的心碎了,她冲苍天跪拜着,她心里冲着苍凉的荒山和天字默念着,救救我和孩子吧。
和子看见卜成浩和朱政委向自己走过来,她想站起来,这时她才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气力站起来了,心脏空洞地跳着。
卜成浩和朱政委停在她的面前。两人默然地望着她。
“大人还能熬一熬,孩子可咋办?”朱政委皱着眉头说。
“卜贞他们也许能弄到点吃的。”卜成浩叹口气说,
“要不想办法把这个女人和孩子送到老乡家。”朱政委说。
“她是个日本人,说服不了老乡咋办,日本人又封了村,送她下山还不等于把她送到日本人的手里。”
……
和子听不懂两人说的是什么,可她知道他们说的都是关于她的话,她抬眼望着他们。
朱政委向和子跟前迈了两步,朱政委俯下身说:“回窝棚里去吧,别冻坏了孩子。”
和子听懂了这句话,可是她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她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望着朱政委。朱政委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把和子从地上搀了起来。和子走进窝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朱政委叹口气从窝棚里走了出来。
朱政委和卜成浩站在山岭上,向卜贞和金光柱走去的方向望去,他们等待着卜贞和金光柱早点回来。
他们没有等来卜贞和金光柱,却等来了日本人。
日本人是黄昏时分包围抗联营地的,哨兵发现日本人时,日本人已经离他们近在咫尺了。枪声响了起来的时候,和子就清醒了过来,孩子已没有气力哭泣了。她抱着孩子茫然地在窝棚里哆嗦着身子,她不知自己该干点什么。就在这时,两个抗联战士出现在她的面前,她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时,两个抗联战士就把她连同孩子一起扶到了担架上。
枪声响成了一片,子弹啸叫着从他们头顶上飞过。幕色中和子看见抗联的战士们向树林里冲去,一个又一个抗联战士在枪声中倒了下去。剩下的人,一边跑着,一边射击着。
两个战士抬着她,冲过一片树林,又冲下一座山岗,枪弹仍没有停歇下来。间或响起一两声炮声,炮弹落在林地里,先是一片火光,接着就是一声巨响。
他们冲上了一片河道,那河道挺宽,上面落满了积雪。几发炮弹落在上面,冰碎了,水柱高高地被炮弹掀起,水没有了冰面的压迫,很快蔓延出来。
和子回了一次头,她差点惊叫起来,她看见几个日本士兵离他们已经很近了,她还没有叫出声来,走在前面那个抗联战士摇晃了一下,然后就一头扑倒在冰面上,和子几乎同时也从担架上摔了下来,紧接着,走在后面那个士兵,叫了一声也倒下了。和子趴在地上,她看见几双穿皮靴的脚向自己走来,她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一个女人。”
“还有一个孩子。”
“嘿,带回去,咱们好久没尝到女人味了。”
和子眼前又闪现出那一张张兽性的脸。此时,她跌在冰面上,恍似在梦中,她求救似地伸出了一只手,另一只手仍紧紧地抱着孩子,她摸到了冰面上漫过来的水。那几双皮靴踩着积雪,发出“咔咔嚓嚓”的声音,和子在心里高叫一声:“川雄——”婴儿在她怀里动了一下,这一切,让她马上清醒过来,她向前走了一步,冰水差一点让她滑倒,很快她又站稳了,她又向前走了一步,前方那个冰洞冒着腾腾的蒸气,冰下是汩汩流动着的水声。
“哈哈,花姑娘。”
“花姑娘,你跑不了啦,跟我们走吧……”
和子循着水声走下去,在暮色腾起的水雾中,她看见川雄那张痴望着她的双眼,她叫了一声:“川雄——”她趔趄着向前跑了两步,川雄的那双目光仍痴情地望着她,她就顺着那目光走下去。
几个日本士兵,惊愕得立住了脚,他们眼睁睁地看见,眼前这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一步步走进了那个被炮弹炸开的冰洞。水先是淹没了女人的胸,最后女人就消失在水里,连同她怀里的孩子。
日本士兵同时还听见,这个女人消失在冰洞前,用日语在叫喊一个人的名字。几个日本士兵呆怔地站在冰洞前,水汩汩欢畅地在冰下流着。很快那个冰洞又结了一层薄冰,用不了多久,冰洞又会被坚实的冰层所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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