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宗坐在飞机上,他想起了东北故乡的落日,家乡的落日也这么红。他不知道此时家乡的父老乡亲,是不是也看见了这辉煌的落日。他透过机舱窗口,一直看着落日,心里一直激动着。
杨宗万没想到,他们一下飞机,便和少帅分开了。少帅被人安排上了另一部车,少帅上车的时候,望了他一眼,他从少帅的目光中看到了几分苦涩。这时他有些后悔,他后悔当初为什么没劝少帅几句不来南京的话,可少帅会听他的劝告么?他右眼皮又跳了几次。少帅关上车门时,他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见到少帅了,他喊了一声:“少帅。”很快他便被塞到了另一个车上,这个车迅速地向相反的方向驶去。
杨宗被安排到一个长满蒿草的住宅里,那个住宅有卫兵把守。他想问一问少帅现在在哪里,他要找到少帅。可是没有人告诉他,他预感到事情不妙。
杨宗一连在那个废弃的院子里住了几天,他觉得再也呆不下去了,他要见到少帅。门口有卫兵把守,他知道卫兵不会对他放行。
终于在那天的黄昏,他攀上了院墙,这时卫兵的枪响了,先是一声,后来又连着响了几声,他抬起头,骑在墙上,他看见了西天的落日。晚霞满天,他觉得自己飞了起来,飞进了那片落日中去,他觉得自己此时很幸福,他恍似看见了大金沟的父母,看见了大金沟的落日。
这时,他的耳畔又响了一枪,他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卫兵的枪口正冲着他,卫兵仍向他瞄准,他骂了声:“王八蛋。”
他摇晃了一下,便从墙上落了下来。满天里飘满了晚霞,杨宗觉得自己飞了起来,最后融进了那片落日里。
杨宗最后想:少帅你在哪里呢?
杨宗永远也不会知道,少帅现在仍然健在,而且活得很好,少帅和他一样,依然在思念着自己的东北故乡。
2
秀最后一次回到大金沟,是抗联支队遭到日本人重创以后的事。
那些日子秀仍在哈尔滨一所小学当教师。大个子有时来到她的宿舍里,大个子并不说什么,只是闷头抽烟。秀看着大个子一口口地吸烟。她知道大个子有很多心事,大个子不说,她也不好问,就那么望着大个子。大个子有时在烟雾中抬起头,望着她。大个子就说:“抗日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了。”秀觉得大个子说这话时,样子挺悲壮的。那些日子,日本兵天天抓人,天天杀人。人头就挂在城门楼上,滴着污紫的血。秀到城门楼看了一次,她看见了一排人头,她几天没有吃下饭。
大个子望着她就说:“我们说不定哪一天,也会被日本人杀死的。”
秀望着大个子。
大个子问秀:“你怕么?”
秀没摇头,也没点头。
那天晚上,大个子在她宿舍里坐到很晚,大个子一直在抽烟,秀一直坐在那儿陪着大个子。她用手掩着嘴打了几个哈欠。大个子看见了就说:“你困了么?”
秀笑一笑说:“没事。”
大个子站了起来,似乎想走,秀站起来,想送一送要走的大个子。大个子突然一下抱住了秀。秀有些吃惊,她不明白大个子要干什么。大个子就急促地说:“我们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死的,今晚我就不走了。”
秀木然地立在大个子怀中,她闭上了眼睛,她想起了叛徒柳先生和胡子鲁大。
大个子吹熄了眼前的灯,他把她抱到了炕上,秀觉得大个子一直在不停地抖。大个子很着急的样子,大个子气喘着说;“秀,我这就是第一次咧,死了我也不遗憾了。”
大个子没在秀那里过夜,完事之后穿上衣服就走了。他临走时,冲秀说:“秀,你是个好同志,我死而无憾了,你放心,我若是被捕了,决不出卖同志。”
秀听了大个子的话,她很希望大个子能够留下来,大个子一走,她望着漆黑的暗夜,她觉得自己很孤独。
大个子是在又一天晚上来敲她的门的。秀有些激动地把门打开了,大个子带着一股冷风走了进来,秀哆嗦了一下,她以为大个子会一把抱住她,结果没有。秀没去点灯,大个子制止了她。
大个子把一封信交给她,秀摸到了那封信,信挺厚,也挺沉。大个子说:“最新消息,抗联支队被叛徒出卖,被打散了。上级已经指示,抗联支队撤出大兴安岭,去苏联休整。”
“去苏联?”秀这么问一句。
“苏联共产党已经同意了。”大个子在黑暗中眨着眼睛。
“你明天就出发,这封信很重要,一定要亲手交给大金沟的潘翻译官。”大个子说完,伸出手在秀的头发上摸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秀捏着大个子交给她的信,一直望着大个子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
秀这次是一个人回到大金沟的。她一进杨家大院,就看见了潘翻译官。潘翻译官看见了她,离挺远就冲她拱手打招呼说:“大小姐回来了。”
秀走近潘翻译官,潘翻译官却小声地说:“你晚上把信埋在那儿。”潘翻译官用手指着一棵老榆树,接下来潘翻译官用手拍着秀骑着的那匹马,大声地说:“大小姐这匹马好肥呀。”
秀看见于北泽豪,北泽豪叼着烟袋,眯着眼睛,站在门前,正在向这里望。秀的心里抖了一下,她用手摸了摸怀里的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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