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斜眼少佐看见昨天服过药的那些士兵都死了。他们死得无声无息,起初,他以为这些士兵仍睡着,可伸手一摸,他们的身体早就凉了。
斜眼少佐大叫了一声,疯了似的向北泽豪的住处跑去……
北泽豪带着十几名士兵在哨兵的指引下找到半仙时,半仙仍然坐在山顶上,眼角凝着的泪滴化成了两粒水滴,在晨光中晶莹地亮着,像半仙一双永远醒着的目光。半仙微笑着冲西方。
“中国人。”北泽豪哆嗦了一下,他抽出了腰间的刀。
“中国人。”北泽豪又说了一声,他攥紧手中的刀,向半仙的头颅砍去。半仙的花白的头颅向山下滚去,身体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雪地上。
斜眼少佐惊呼一声:“他已经死了。”
“中国人。”北泽豪扔下手里的刀,慢慢地蹲在地上。
一股风吹来,半仙端坐的身体摇晃一下,然后很快地向山下滚去。最后头颅和身体停在了一处。
北泽豪吃惊地站起身,他觉得胸膛里一热,“哇”的一声,他喷出一口血。
日本兵大骇,他们呆呆地望着自己的长官。
“中国人。”北泽豪呻吟似地说,他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2
朱长青知道抗联游击队被日本人打散了,他清楚,日本人下一个目标该是他这个保安团了。
北泽豪收编了他,他却让北泽豪吃尽了苦头。北泽豪所以没有早对他下手,是因为有抗联在。他了解北泽豪,这个狡猾的日本人不想树敌太多。
那几日,朱长青发现在自己保安团周围突然增多了日本人的岗哨。有两挺机枪就架在对面的房脊上。朱长青在心里骂:“操你妈,北泽豪。”
朱长青不想因为自己连累这些兄弟们,这些兄弟们有的已经跟他十几年了,他当胡子时,这些人就跟着他,后来被张作霖收编,后来又被北泽豪收编,兄弟们没有一句怨言,死了心地跟着他,不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
那天晚上,他摸黑来到弟兄们睡觉的大通铺旁边,黑暗中他点了一锅烟,弟兄们在火光中,看见了他那张阴沉着的脸。弟兄们便裹着被子从炕上坐起来,一起望着他。
朱长青吸了两口烟说:“弟兄们,日本人要对咱们下手了。”
“操他妈,跟他们拼了。”有人就说。
朱长青久久没有说话,他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半晌他抬起头说,“从明天起,想离开这里的就走吧,走了不是对不起我,要逃一条活命。”
“团长,要走咱们一起走,要死咱们就死在一起。”众人七嘴八舌地说。
朱长青在黑暗中笑了一下,转瞬他的眼圈就潮湿了。他摇了一下头,叹口气说:“日本人是不会放过我的。”
“团长。”众人叫了一声,便齐齐地跪在了炕上。
朱长青望着黑暗中的众人,身子颤了一下,便也跪下了。他哽着声音冲弟兄们说:“多谢各位了。”
朱长青在黑暗中跪了许久,最后摇晃着身子走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保安团的人三三两两地从杨家大院里走出来,朱长青站在门口,默默地站在那里为弟兄们送行。此时,他看着三三两两远去的兄弟们,心里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北泽豪突然出现在他的身旁,北泽豪阴沉着望着他。他知道北泽豪站在他的身后,他佯装没看见,冲三三两两走出的弟兄们说:“多弄点回来,猪呀、羊的啥都行。”
“朱,你这是干什么?”北泽豪突然在背后问。朱长青转过身,冲北泽豪拱了一下手道:“太君,胜利了,我让弟兄们出门整点好嚼的,庆祝太君的胜利。”
北泽豪笑了一下,拍了一下他的肩,突然又冷下脸问:“朱,你不出去?”
“我不走,我想和太君下盘棋。”朱长青微笑着冲北泽豪说。
朱长青随北泽豪来到住处时,潘翻译官正摆着一副残局。潘翻译官瞅着残局,用劲地想着。
北泽豪走进来,盯了眼残局,笑着问朱长青,“朱,你看谁能赢?”
朱长青摇摇头说:“不好说。”
“那咱们就下这残局。”北泽豪挥了一下手。
朱长青坐在了北泽豪的对面。
一副残局两人从早一直下到晚,仍没分出输赢,潘翻译官一直坐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望着棋的局势。
北泽豪抬起头,盯着朱长青,朱长青看着棋盘。
“看来要和棋了。”北泽豪这么说。
朱长青笑一笑说:“也许咱们下了个平手。”
北泽豪脸色一变说:“朱,你的人咋还没回来。”
朱长青也从棋盘上抬起头,看着北泽豪的脸说:“我不是在这儿么。”
北泽豪站起身,在地上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突然大叫一声:“中国人。”
朱长青被几个日本士兵绑了起来,朱长青一直微笑着面对眼前的一切。
朱长青被带到了村头那棵老榆树下,他看见了西天里即逝的最后一抹晚霞。他垂下眼睛瞅着脸色苍白的北泽豪说:“太君,咱们下了个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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