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谍战_[英]肯·福莱特【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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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顿盯着这两个人,聆听着。他们是一对奇怪的组合:高个子的罗斯托夫系着的围巾如同绷带,脚下迈着大步,过短的裤腿旗子似的飘荡;而矮小的狄克斯坦,有一双大眼睛,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身穿一套退伍军人的制服,像是一具急匆匆的骷髅架子。科顿不是学者,可是他能嗅出任何语言中的废话,此时他明白,这两个人说的都是弦外之音:罗斯托夫是对某种官方教条的鹦鹉学舌,而狄克斯坦看似冷漠的无动于衷却在掩饰着一种不同的、更深沉的态度。当狄克斯坦嘲笑莫斯雷的时候,那笑声似是小孩子梦魇后的发笑。他们俩机智地争论着,其实毫不动情,如同两柄钝剑在对刺。

  狄克斯坦终于像是意识到科顿被冷落了,就开始谈论起他们的东道主。“斯提芬·阿什福德有点古怪,不过确实是个出色的人。”他说,“他的大半生都在中东度过。据说发过一笔小财,又赔光了。他曾经干过一些荒唐事,比如骑着骆驼横跨阿拉伯沙漠。”

  “骑骆驼也许是最不荒唐的方法。”科顿说。

  罗斯托夫说:“阿什福德有个黎巴嫩妻子。”

  科顿瞅着狄克斯坦:“她是……”

  “她比他年轻。”狄克斯坦匆忙接茬说,“就在战前他刚刚把她带回英国,自己又当上了这儿的犹太文学教授。要是他用马沙拉白葡萄酒而不用雪莉酒款待你,那就表明你不那么受欢迎。”

  “人们知道这种区别吗?”科顿问。

  “这就是他家了。”

  科顿原以为大概会看到一栋摩尔式[3]的小楼,但阿什福德的住宅却是都铎式[4]的仿制品,白墙配着绿色的木制品,前苑是一丛灌木。三名青年踏上通往房子的一条砖砌的通道。前门敞开着,他们走进了一座方形的小厅。屋里的什么地方有好几个人在哈哈大笑,聚会已经开始了。一道双扇门打开,那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走了出来。

  科顿惊呆了。他呆立着,看着她迈过地毯来迎接他们。他听到狄克斯坦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阿尔·科顿。”突然间他触到了她的那只纤长的棕色的手,骨骼小巧,温暖而干燥,他恨不得一直不松开。

  她转身引导着他们进入客厅。狄克斯坦碰了碰科顿的胳膊,微微一笑:他已经知道了他的朋友脑子里在想什么。

  科顿回过神来,镇静地说了声:“哇哦。”

  一张小桌上以军队的精准度摆着一排盛有雪莉酒的小杯子。她递给科顿一只酒杯,含笑说道:“顺便说一句,我是艾拉·阿什福德。”

  她递过酒杯时,科顿仔细地看了看她。她完全是素面朝天,令人惊艳的脸上没有化妆,漆黑的头发直直的,她身着白色的衣裙,脚上也是白色的便鞋——其效果简直像是周身赤裸,科顿看着她,脑子里涌起动物的欲念,心中感到发窘。

  他迫使自己转过头,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房间有一种未完成的优雅,使人感觉住在这里的人似乎有些入不敷出。华美的波斯地毯镶着皮灰色的亚麻边;有个人一直在修理收音机,零件摆满了一张腰形小桌;墙纸上原来挂着的照片被取下了,留有两三处亮白的长方形;一些雪莉酒杯与这场面不大相称。房间里大约有十几个人。

  一个穿着一身漂亮的珠灰色西装的阿拉伯人站在壁炉跟前,端详着壁炉台上的一座木雕。艾拉·阿什福德把科顿叫了过来。“我想让你见见亚斯夫·哈桑,他是我们老家的一位朋友。”她说,“他在沃思塔学院。”

  哈桑说:“我认识狄克斯坦。”他跟四周的人一一握手。

  科顿觉得哈桑作为一个黑人还是相当英俊的,他的高傲举止就像是那种赚了些钱而应邀到白人家中做客的做派。

  罗斯托夫问他:“你是黎巴嫩人吗?”

  “巴勒斯坦。”

  “啊!”罗斯托夫激动起来,“你对联合国的分治计划[5]怎么看?”

  “不着边际。”那个阿拉伯人慢吞吞地说,“英国人应该撤离,我的国家会有一个民主政府。”

  “可那样的话,犹太人就成了少数民族了。”罗斯托夫争辩说。

  “他们在英国也是少数民族啊。难道要把萨里[6]给他们,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吗?”

  “萨里从来就不是他们的,而巴勒斯坦却一度是他们的。”

  哈桑优雅地耸了耸肩:“是啊,威尔士曾经拥有英格兰,英国人曾经占有德国,而诺曼法国人曾经住在斯堪的纳维亚。”他转脸对着狄克斯坦,“你是有正义感的,你怎么看?”

  狄克斯坦摘下了眼镜:“别管什么正义不正义的。我只想有一处可以叫作自己家园的地方。”

  “哪怕你要从我的家园中盗取?”哈桑说。

  “你们还能拥有中东余下的地方嘛。”

  “我并不想要。”

  “这场争论证明了分治的必要性。”

  艾拉·阿什福德拿来一盒香烟。科顿取了一支,并且为她点燃。趁着别人争论巴勒斯坦的问题,艾拉问科顿:“你认识狄克斯坦好久了吗?”

  “我们是在1943年相识的。”科顿答道。他看着她叼着香烟的棕红色嘴唇。她即使吸烟也姿态优美。她优雅地从舌头上挑出一根烟草的碎屑。

  “我对他特别好奇。”她说。

  “为什么?”

  “谁都会的。他还是个男孩,可他看着那么老成。再说,他显然来自伦敦东区,可他在所有这些上流阶级的英国人面前毫不胆怯。而且他会谈论他自己以外的任何问题。”

  科顿点了点头:“我越来越感到,我也不真正了解他。”

  “我丈夫说,他是个十分聪慧的学生。”

  “他救过我一命。”

  “天啊。”她更加仔细地盯着他看,仿佛不知道他是不是故作惊人之谈,随后她像是认同了他,“我倒想听听那件事。”

  一个穿着宽松的灯芯绒裤子的中年男子碰了碰她的肩头,说道:“一切还好吧,我亲爱的?”

  “好着呢。”她说,“科顿先生,这是我丈夫,阿什福德教授。”

  科顿说:“你好。”阿什福德已经谢顶,衣装也不得体。科顿原以为会见到阿拉伯的劳伦斯呢。他心想,看来纳特也许还有机会。

  艾拉说:“科顿先生正跟我说纳特·狄克斯坦救了他一命的故事呢。”

  “真的吗?”阿什福德说。

  “说来很短。”科顿说。他瞥见狄克斯坦此时正沉浸在与哈桑和罗斯托夫的深谈中,他还注意到那三个人站立的姿势表明了他们的态度:罗斯托夫叉开两腿,教师似的摇着一根手指,对他的信念坚定不移;哈桑背靠着一个书柜,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吸着香烟,假装有关他的国家前途的这场国际争论只不过是个学术问题;狄克斯坦紧抱着双臂,肩头拱起,全神贯注地低着头,他的姿态暴露了他发言中的那种无动于衷并非真情。科顿听到英国人承诺将巴勒斯坦给予犹太人,还听到了回答:当心强盗的礼物。他转回来面对着阿什福德夫妇,开始给他们讲那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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