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着光亮那方_刘同【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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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没说完,便止住了。

  我俩都没说话,几秒钟的留白,却显得如此漫长。

  留白是情绪是爆发,也是答案的明确。

  “好的,我会让大家写的。”我佯装镇定收下了纪念册,放进满满当当的书包里,对她笑了笑。

  “阿姨再见,希望继承能尽快好起来。”

  我背着书包往回走,一步一步,迈得使劲。

  走到墙角处,转弯,整个人便瘫靠在墙上,从书包里拿出继承写给我们的毕业册。

  他给每个人只写了不到二十个字。

  写给我的:希望你一切都好,对世界没有困惑。

  写给小黄的:希望你一切都好,考上重点初中。

  写给小土的:希望你一切都好,能遇见一个如雅典娜一样的女神。

  都是我们曾问过他的那些傻问题,他把每一个都记在了心底。毕业册上每个字都是用笔画一笔一笔拼起来的,完全能想象到,因为手指浮肿握不住笔的他,如何努力地写完这几句话。

  眼泪又止不住地掉下来。

  别哭,别哭,他只是昏迷而已。

  一切都会好的。你看,继承的父母不是都回来了吗?

  倒数五声,五,四,三,二,一。大口喘气,下意识地拽住灯笼花的枝干,用力摇了摇,然后探出头去看继承家的窗户。

  这回,真的没有人了。

  不是一场梦。

  少年的梦破碎,洒了一地沉默,还有一扇静默若古的木色窗户。

  回学校之后,我把纪念册还给同学,说继承不在家。

  把他给我们写的毕业册放在了书柜的最里层。放毕业册的时候,我突然懂了小土小黄临走时说的那句话:“我们不敢跟他告别,请你帮我们道个歉。”有些人不敢相见,有些事不敢面对,是因为我们根本来不及做好准备。

  想起过往那些美好的画面,再对比现在见到继承一次又一次的叹息,像是以友情为靶,插上了一支又一支飞镖,我怕渐渐连靶盘都看不清了,最后什么都不能留下。

  若我们留不下过多的美好,我希望继承与爷爷,还有父母能在这段日子里留下最好的回忆。

  而12岁的我因为害怕告别,因为害怕失去,当我把继承留给我的毕业册藏进书柜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决定——我不会再去看他了。

  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自己:只要不知道继承是否离开,在我心里他就会一直活下去。

  是吗?

  是吧。

  年少无知的我,硬生生地在心里关上了一扇门,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轰隆隆。

  此后的二十多年,我读了新的初中,去了新的高中,假期鲜少与小学同学聚会,也没有再回过一次学校,更没打听过任何关于继承的消息。

  印象中有一次,曾有人说起“继承”这两个字,我立刻起身借故打电话离开。早在12岁那年,我已经选择了相信,他会一直支撑下去。

  后来

  “有什么事情是你一直不敢面对,现在终于能释怀了的?”朋友问了我这个问题。

  想了很久,想起了在我12岁那年发生的故事,而我在成长过程中选择性地遗忘了这段不想面对的往事。

  我说完这个故事之后,朋友问:“那你现在想去找他吗?”就像当年我问继承:“那你会去找你的父母吗?”

  我不如当年的他有勇气,今天的我仍困惑着同样的问题。谁说时间一定会给答案,时间只教会一个人伪装,把最重要的事情变得一般重要,把一般重要的事情变得不那么重要。

  今天的我依然在害怕,我怕问起了,知道他走了,会后悔最后没有去看他;我怕问起了,他还在,我没有脸去解释为什么那一年会不辞而别。

  告别是最难学会的事。看《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时候,有一句台词:人生就是不断地放下,但最遗憾的是我们来不及好好告别。

  其实,好的告别,是因为还能再见。不能或不想再见的,都来不及,或不愿意多说一句再见。

  继承对12岁的我而言,是来不及准备,又不愿意真正告别的那个人。所以我用一个少年执拗的方式,让他按照我的方式活着。

  我会一直记得他,以及那条去往他家的路:迎面小路一直走,经过两个小路口,左转那家有条狗,不用害怕继续走,又是两个小路口,右转那家没有狗,我家就在大树后。

  记住一个人,

  是记住了他身上的所有。

  比记住一个人印象更深的——是记住了他影响自己的一切。

  那时年纪小,

  以为站得越高,想得越远,才是大人。

  现在年纪大了,才知道把自己放得越低,越懂得体谅眼前人,才是大人。

  相信

  “一个人不必要多强大,只希望不管经历过多少不平,有过多少挫折,你都能舒展着眉头过日子,内心丰盛安宁,不怨天尤人,不苦大仇深。对每个人真诚,对每件事热忱,相信这世上的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

  我的傻瓜表叔

  福田比我小两岁,却是我的远房表叔。

  小时候,每次回老家过年,长辈们总是让我管福田叫表叔,我很不好意思,因为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对一个比自己小两岁的人叫表叔。我不懂家长们之间的辈分——据说是因为福田的爸爸按辈分是我的爷爷,所以自然而然我要叫福田表叔。

  福田表叔总是乐呵呵的,小时候我们每年只在过年的时候才能见一次,但每一次听说我们要回老家过年,福田表叔都会早早地在村口的山坡下等着我们,远远地一看到我们就开始乐呵呵地笑。

  不熟的人,初次见面总是感到陌生,即使一年见一次也需要熟络的过程,但福田表叔好像完全没有这样的障碍,帮我背书包,带我在村里到处逛。田埂上有一只狗,我害怕不敢动,福田表叔就会冲上去一脚把狗踢到田里去,笑嘻嘻地对我说:“狗有什么好怕的。”

  读初中之前,我一直觉得这个比我小的表叔很好打交道,直到初一那年春节。

  福田表叔接上我们,扛着大包小包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一直盯着他,我觉得福田表叔走路好像很奇怪,每一步都一拐一拐地,总在快要失去平衡的时候才迈开另外一步。在印象中,他好像一直都是这么走路,只是那时我才意识到奇怪。

  我问爸爸:“福田表叔走路是不是歪了?”

  爸爸说:“他走路一直是这样。”

  我觉得我爸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福田表叔走路是歪的?”

  爸爸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大概想了一种最恰当的方式来回答我:“因为你小爷爷和小奶奶是堂兄妹,所以福田生下来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我默念了几遍这句话,才理解,原来福田表叔是近亲结婚生育的小孩。

  因为近亲的影响,所以他的大脑发育比一般小孩慢,所以走路总是有些踉跄,所以总是对人抱以热情和信任,对外界没有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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