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在意她这个人,我们只是在意她是否还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滋养着我们的回忆。
闭上眼睛,无论何时经过小学的拐角路口,那个臭豆腐摊一直都在,就像一个地标性的建筑。感觉这一辈子,那个摊都会在那儿。感觉下辈子,那个摊也一直会长在那儿,生了根一样。
“不亲眼看到,我是不会相信的。”
下了火车,就和同学打车直奔小学。
二十多年熟悉的景象没了。
拐角处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走过去,曾经滴在地上的油渍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几十年的落灰,风一吹,就没了痕迹,消失在人迹罕至的人行道尽头。
方老太死了。
我和同学对望了一眼,两个人瞬间就红了眼眶。
为什么会哭呢?其实我也不理解。
是哭没有那么好吃的臭豆腐了?是哭再也见不到方老太了?是哭我们丢掉了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是哭我们以后要换一个新的聚会的碰头地点了?我不知道,反正就站在那个拐角处,吹着寒风,眼泪不停地流下来。那时我才感觉到,原来这里是个风口,原来这里那么冷,原来方老太在这个风口站了二十几年……我们对方老太的了解真的太少太少了。
那之后,群里再也没有人提过臭豆腐这件事,也没有人去过小学的拐角处,要经过也会选一条道绕过去。那之后,我再看见臭豆腐,都本能地避开。有人问:“你以前不是挺喜欢吃臭豆腐的吗?”
也许,我只是不希望有别的东西取代对于方老太的回忆吧。
虽说要把心里清空才能腾出地方放新的东西,但心里为何一定要放新的东西呢?
一晃又是一年过去。
去年快要回家的时候,小武突然在群里闪了一下。
他发了一个哭的表情,然后说:方老太没有死……
“!!!!!!”
“!!!!!!”
“!!!!!!”
一时间群里被各种各样的表情刷屏了。
是震惊。
是欣喜。
是狂怒。
是振奋。
是希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每个人都用各种表情符号来强化自己的内心感受,其实知道方老太还在就是最好的答案了,再问这些,只是为了想更了解她一点儿而已。
“方老太年纪大了之后,身体不太好。但每天都坚持出来摆摊,后来重感冒引发肺炎,倒在那儿,被送到医院抢救,住了一个多月的院终于好了。那天我路过,她又在那摆摊,我也惊呆了。问了之后,才知道怎么回事。”
于是放假第一件事情就是结伴去臭豆腐摊,去见方老太。
远远望去,她正弯着腰在炸豆腐。她身上的水分也好像被这几十年的油过了一道,干干的,不似印象中那么饱满了。
看见她,心里有大哭的冲动,却拼命忍着。这一次,我们不再像之前那么叽叽喳喳,每个人都轻轻地说话,静静地看着她。我问:“方老太,听说你之前身体不好,你怎么还出来摆摊啊?”
方老太看着我说:“听说你们都以为我死了,好多人都哭了。说以后不知道去哪里吃臭豆腐了。你看到没,我加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我的汤料的做法……”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牌子上写着:“方老太汤料配方:朝天椒五十克,八角十粒,小茴和花椒各十克,甘草十片,桂皮两片,草果三个,陈皮一个……十杯水用锅子慢火熬,快起锅时加入葱花姜蒜,还有半干的萝卜丝,然后再放三勺新鲜滚烫的茶油浇上去……”我赶紧拿手机拍了下来。
“方老太,你还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拿八分钱买一块臭豆腐吗?你总是给我打很多汤料,好吃的萝卜丝都在里面。”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别人都是五块五块地买,你总是一块一块地买,后来我看出你不好意思,我就帮你把一块弄成九小块,放很多料,你吃得可开心了。”
“方老太,那你还记得他的名字吗?”同学问她。
“那我不记得了,我老了,都快八十了,你们原谅我吧。”
“方老太,你是哪里人啊?”
“方老太,你住哪里啊?”
每个人都把这些年憋着没问的问题问了出来。
“方老太,我要一块臭豆腐,你帮我弄成九小块吧。”我说。
后来
每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两样食物,无论何时吃到、想起,都会感动不已。
有的是割舍不断的乡情,有的是来自家人的温暖。
方老太在我以及很多同龄人的生命中扮演的则是家乡美食的角色。
她的臭豆腐真的有那么好吃吗?朋友每次听我说起方老太的时候,都很质疑。好吃与否并不重要,只因它承载了童年的记忆,赋予了灵魂的归宿,味道便独一无二,贵如珍宝。
方老太不是卖臭豆腐的老太太,她是替我们保管记忆的人。
听同学说起,最近,方老太的儿子带着媳妇也会来帮她的忙、接她的班了。方老太会很开心地给大家介绍他们,说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在了,也希望大家能照顾儿子和儿媳妇的生意。大家都拼命点头说一定一定,顺便还帮着方老太数落他的儿子,缺席了二十几年,他妈妈够累的。
听说方老太的儿子特别不好意思,不停地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让妈妈操劳了。
我想方老太这辈子最开心的事情应该有两件,第一件是看着我们所有人长大,第二件是终于等到了自己的儿子长大。
在记忆中,
光是有具体形状的,雨滴是有具体长度的,太阳是有具体温度的,
你总是那几种表情,闭上眼都挥之不去。
记忆和拍照一样,具备遗憾的属性,在摁下快门的那一刻,即与当下告别。
骑着单车你追我赶的日子,
树枝把天空割裂,
路灯背对着月光自赏。
慌乱自有章法,忐忑也自说自话。
代价
“为了适应社会,为了迎战时间,我们投身于一种职业,为之哭为之笑,有人风生水起,有人怀才不遇。我们会放弃一些梦,也懂得了有些梦根本不会实现,那些深夜的痛哭以及离乡背井的挣扎,都是必须付出的青春的代价。”
你还记得吗
一
和小曦哥再见,是在六年之后。
他听说我在厦门见了我们之前共同的领导张老头,也听说我远远地看到张老头便眼含热泪去拥抱。他带着一股极浓的醋味在微信里问我:那你想见我不?那你看见我会哭不?
六年前,张老头从我的领导岗位离职回福建生小孩,顺便创业。小曦哥跟着他一同回了福建,不知道什么原因,两年前小曦哥又独自一人去了上海创业,所以他和张老头,我都有六年未见了。
我看见微信上那个问句,想了想,权当安慰他:我也很想见你,我见到你也一定会忍不住哭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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