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我在角落里把关于她的报道,又翻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阅读。读完报道之后,又给朋友打了一个小时电话,才了解到娘娘十九年完整的人生。
娘娘是中专生。
很小的时候爸爸因癌症去世。
妈妈一个人带着她,很辛苦。
为了给妈妈减轻负担,娘娘决定初中毕业之后读中专,这样可以提前参加工作、养家糊口。
转眼三年,中专毕业那年,娘娘因为成绩优秀,顺利进入一所小学当老师,就在一切都开始好转的时候,有一天妈妈突然摔倒在地上,医生通知娘娘,她妈妈被查出得了肌肉萎缩。
肌肉,萎缩。
两个从来没有联系在一起的词,突然面目狰狞地携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对于只剩下妈妈和女儿的家庭而言,肌肉萎缩就是绝症。
娘娘刚从爸爸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妈妈又丧失了行动能力,终日躺在床上,因为疼痛而呻吟不止。
娘娘说那时她的生活也很简单,凌晨三四点在病床前帮妈妈捏着胳膊和腿睡着,早上七点赶往学校准备一天的工作,周而复始,已经察觉不到累了,剩下的只是习惯。
过了好多年,我突然问娘娘:“那时每天帮妈妈按摩,你累吗?什么感觉?”她想了好久,第一次用有点儿自嘲又有点儿幸福的语气回答我:“爸爸还没有去世的时候,一直坐在轮椅上,他很自责不能带我去更远的地方,于是借了亲戚的钱给我买了一架钢琴,让我弹钢琴给他听。我练得很快,初中的时候就是钢琴十级了,后来爸爸走了,我也就很少弹钢琴了。后来妈妈病倒了,我帮妈妈按摩就当是在她身上弹钢琴,那比小时候练钢琴轻松多了……哈哈哈。”
她笑了起来,眼睛里闪着泪光。
18岁的娘娘,白天上课,晚上照顾妈妈,没日没夜。她不知道人生的出口在哪里,但她不会忘记每天去感谢妈妈的医生,感谢帮自己照顾妈妈的护士。对她而言,生活已经到了谷底,不感恩的话,就真的看不到任何光明了。感恩,也是获取光明的方式啊。
某一天,她就读的中专突然通知她,说有一个可以保送到湖南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指标,全校一共推荐了五个优秀毕业生,希望她能参加湖南师范大学的面试。
娘娘看了一下其余的四个推荐生,无论是现在的工作还是家庭条件都比自己要好,她觉得自己不可能被选中,但她还是请了一天假,不是为了争取保送的机会,而是从来没有去过长沙,她想看一看省会城市是什么样子。
去之前,她没有把面试大学的事情告诉妈妈。从爸爸去世的那天开始,她的人生中就没有大学两个字,因为大学意味着要花更多的时间、要交更多的学费,对她这样环境中的女孩,这是一个太奢侈的梦。
大学,并不是娘娘的梦想。所有遥不可及的东西,只是幻想。梦想是可以去努力实现的,而幻想不是。
妈妈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入睡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很多时候妈妈睡着了,天已微微发亮,小憩半小时,娘娘就要出发去单位工作。
她没有想到自己得到了湖南师范大学第二轮的面试通知。母校只有两个人进入了复试名单,其他则是各个师专院校的佼佼者。
娘娘想了想,自己买了火车票又一次来到了湖南师范大学。这一次,她认真地端详了这里,她很想成功,却不敢做梦。她在文学院第二级的破石阶底下埋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我还会再来吗?
只敢反问,不敢许愿。
沅水流,湘水流,流到潭州橘洲头。
愁悠悠,念悠悠,念到醒时方始休。
越是接近光芒,越是提心吊胆。从一开始瞒着妈妈,到通过了第一次面试,第二次面试,第三次被通知去湖南师范大学,是放榜的时间。
看着痛到晕厥的妈妈,娘娘想如果,万一,真的,成功了,这一定是给妈妈最好的礼物。
早上迎着晨光上路,到了学院,翻出那张记载着少女心思的纸条,居然没那么紧张了。走到学院门口,已经来了好多人,有人捶胸顿足,有人喜极而泣。娘娘一个人,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反问的纸条:我还会再来吗?
然后她哭了。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第二排第三个。
原来,她真的还会来。
回老家的路上,娘娘想了好多种方法要跟妈妈说这个好消息。刚到老家车站,她原本打算回家换一身干净衣服再去医院,突然BP机接到了医院的传呼,她很紧张地回了电话。
医生问:“你在哪?赶紧来医院,你妈妈不行了。”
回忆起这一段,娘娘说当时自己整个人就像灵魂蒸发了一般,连车都来不及坐,一路狂奔,摔了几跤,赶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
妈妈已经走了。
所有人都在等她,她哭着走过去,握住妈妈的手,小声地对妈妈说:“我可以读大学了。”
遗憾的是,妈妈听不到了。
后来她又告诉自己,其实妈妈可以听到的。
因为老人说,人离开的时候见不到最亲近的人,灵魂是不会离开的。
她相信妈妈听到了。
离开医院前,她一一感谢了所有的医生和护士。
读大学前两天,娘娘成了孤儿。
只有一条根,扎进校园,义无反顾,别无选择。
不然,怎么对得起所有的人,以及反转得彻底的命运。
放了几天的青梅,商量了几宿之后决定一起变黄。
好朋友在一起,
不管做什么事情,只要步调一致,就会很好看。
二
娘娘性格超洒脱,从不把钱当回事。和她开玩笑,也随便得很,
像个男孩,大大咧咧。我私下和朋友聊起过她,大家都觉得她性格好。
“你说,一个经历过这样人生的人,怎么每天跟个没事人一样?”室友小白聊起娘娘的时候,语气里都是困惑。
接触久了,我大概明白娘娘的心情——以前是真的又痛苦又难熬,但命运不给人时间抱怨。现在事过境迁,一切都在好转,那又何必用今日的春风去祭奠昨日的萧瑟。
“父母离开,你不难过吗?”
“当然会难过,在我一个人的时候。可我一想到,如果我难过,他们能够看到,他们又无能为力,是不是会更难过。所以,我一定要开心起来,对谁都好啊。”娘娘说。
娘娘除了弹得一手好钢琴外,唱歌也好听。我和小白参加校园歌手大赛那会儿,她的名次常与我们并驾齐驱。
“老天真的是公平的,你长成这样,却拥有一副好嗓子。”我和小白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吐槽她的机会。
不是不喜欢她,也不是故意让她难堪。弱小敏感者才会把吐槽当成伤害自己的暗箭,强大前行者只会把吐槽当成加速自己成长的武器。
“老天当然是公平的,你俩那么二,所以次次都拿二等奖,以维持世间的平衡。”
“你嘴那么毒,嫁得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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