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我们没有到最后,离开学校的时候,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我走了,下次见。
他回了一条长长的:想起大学里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小小的,觉得有要照顾你的义务;现在的你,快快的,特别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特别希望你能一直这么下去,我也会好好的,再见。
听说龟妹去了广东的县城当老师,离开时她去见小白,小白避而不见。龟妹哭得稀里哗啦,那时没有人再去安慰。每个人都要学着长大,要明白总有一些事早就注定了结局,而你要的只是过程而已。
再见啦。所有的同学。
迎着风,总有再见的时刻。
大四的我们,一跃跳入水中,每个人都尽力憋住四年的那口气,久久地潜入水底,手脚并用,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别停,再坚持两秒。祈祷自己钻出水面的那一刻,景色真的会因自己的努力而变得有所不同。
离开校园之后,我和小白联系甚少,后来得知他去了太原的部队,刚好有同事要去太原出差做新闻采访,我把才领到的一千元出头的工资,慷慨地劈出了一半给他买了两条高级烟和一些辣椒特产,让同事帮忙带过去。我给他带的特产里夹了一封简短的信,大致意思是听说在部队很容易被老兵教训,万一被打了,还能拿烟做点儿人情什么的。又说现在的生活是他自己的选择,喜欢就继续,不喜欢就改变,无须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那个月的省吃俭用换回了他一封长长的信,字一如既往的潇洒,他说了自己在部队的生活,严肃规矩,有点儿怀念我们的大学时光。
他在信里说:“我怎么可能被打呢?长得那么乖巧,天生人见人爱的样子。唯一的不好是,没有人谈恋爱,没有人送温暖,哎,不得不承认,我居然有点儿想你。
“哦,对了。下次给我寄几张你觉得好听的CD,在这边唱歌都是扯着嗓子吼,我都忘了怎么唱歌了。
“上次听他们说你现在工作很辛苦,聚会常常参加不上,我很羡慕你能一直坚持和投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的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只是每多过一天,看到的事情无论好坏,心里就多踏实一点儿。虽然和想象的生活不一样,但是我努力在享受。
“你若不忙的话,可以多给我写信,说说你的生活,电话打完就忘记了,信还可以来回多读几遍。
“猴子,谢谢你哦。”
电话打完就忘记,信可以来回多读几遍。他以前还说,毕业时只能和不再见面的人告别,不然,就当毕业是一次短暂的别离好了。他是诗人,轻描淡写一个方向,轻描淡写一次选择,轻描淡写一场心碎,轻描淡写一种怀念。
“猴子,谢谢你哦。”看到这几个字,我知道他是真的很想念我们大学的生活,现实不堪,他说幸好还有我们几块烂木头浮在浩瀚汪洋,救不了命,却能看到水面之上的光。这些光,能让他努力享受与想象不一样的生活。
那是我们毕业后的第二年。
再之后,他换了部队扎根,我换了城市漂着,被时间大浪打昏了头的那几年,我们断了联系。
我丝毫没有担心过我们渐行渐远,我深深地清楚,某年我们再见时,我们仍会像少年般面对面。不服老、不被命运打翻,就是对平凡本身最大的不妥协。
毕业第五年,他转业到了广州,进了政府某机要部门。
毕业第六年,他在广州买了房子,准备结婚。
那一年,我出差广州,他变胖了,从120斤的小伙子变成了140斤的伪中年。我问他:“你和谁结婚呢?”他说:“还记得‘忍者神龟’吗?”
为此,我连喝了十大杯啤酒。
敬当年瞧不起“忍者神龟”爱情的短浅。
敬现在满是唏嘘却又心满意足的幸福。
敬少年时刻骨铭心却不能相守相依的誓言。
敬现在低头看地抬头有你的相互理解。
敬用青涩一点点交换而来的轻狂。
敬回忆。
我们在广州最豪华的KTV,小白的老板朋友请客。他说:“想点什么点什么,点歌点酒点水果,点烟点人点按摩,哪里不会点哪里。”
喝了一杯酒,我靠近小白:“老实说,多没有品位的人才会选在这里消费啊。我真的高看你了。还跟我吹牛,说这里有多高级。”
他回敬了我一杯,低声说:“小声点儿,今天这个局压根儿就不是显摆这里有多牛,而是我那个老板朋友听说我最好的兄弟要来,非选了这里,我说你特别low,喜欢大排档,他恨不得拿枪指着我让我请你来这里,他觉得我们的感情配得上这里的金碧辉煌。这是尊重。”
虽然我不喜欢,但是我也懂尊重。
以小白最好兄弟的名义,敬了老板很多杯酒。
小白说:“猴子,你成长了哦。”
我说:“你是觉得我更世故了吧。”
他说:“换做以前的你,会把这当成交际,然后偷偷把酒都倒给我,今天的你会喝干,证明你内心真的接受了这件事情,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很重要,但我们如何对待不同的人更重要。”
我说:“快别说了,我明天就帮你录一张光盘,放在机场教人成功学。”
他说:“摊开你的掌心,让我看看你,玄之又玄的秘密,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我有你。”
“快快快,点一首《掌心》。”
那个环境里,房地产老板点歌时只听《北国之春》《乌苏里船歌》,他们不知道谁是无印良品,不知道《掌心》,我点了满屏幕的歌,他们说这些歌都没听过。
很多事,与多少人懂没关系,有人懂就行。
送我走的时候,他说:“你以后最好少来,你每次一来,我就现出原形,你回去之后,我要很久才能恢复现在的生活。”
我问:“你喜欢你现在的生活吗?”
他说:“喜欢啊,从来就没有经历过这么无聊的生活,一想到现在的生活是从未经历过的,就觉得开心。”
……他一定看不到我在心里为他写了四个字:超级贱货。
然后时间就到了文章的开头,我和他互发短信,约好了晚上相见。这时距我们上次相见,又过了两年。
这两年中,他成了两个孩子的爸爸,他说现在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生活,白天工作,晚上加班,周末打算睡个懒觉,忍者神龟就会把他叫醒说要带孩子去参加各种户外家庭建设。他说四个老人家都搬到了同一个小区,每天在一起吃饭。他说他都不知道幼儿园老师哪来那么多一套一套子女不能缺失父爱的理论,他说他父母也没怎么陪他,他一样长得“山高水长”。
那天晚上,我们俩坐在大排档,我基本上没怎么说话,只听他一直说一直说一直说。
好几次,我想插嘴,想问他那种煞风景的问题:你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但有什么可问呢?
我想了想,他的大三,人生最重要的规划坍塌,也许那时他就懒得再多做规划。选择了,就尽力去享受,不做逃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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