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在地上的父亲,这时抬起头,咬着牙说:孩她娘,你先去,也许十天,也许二十天,我就是豁出命也把你赢回来,咱们还是一家人,我不嫌弃你。
母亲冷着脸,“呸”地冲父亲吐了一口,又道:你的鬼话没人相信。你输我这次,就会有下次,看在孩子的分上,我只能给你当一回赌资,没有下回了。
父亲的头又低下去了,半晌又抬起来,白着脸说:我把你赢回来,就再也不赌了。咱们好好过日子。
母亲说:你这样的话都说过一百遍一千遍了,谁信呢?
母亲说完拉过文竹的手,文竹站在一旁很冷静地望着两个人。五岁的文竹已经明白眼前发生的事了。她不哭不闹,冷静地望着父母。
母亲先是蹲下身,抱着文竹,泪水流了下来。
文竹去为母亲擦泪,母亲就说:孩子,你记住,这就是娘的命呀。
父亲给母亲跪下了,哽着声音说:孩她娘,你放心,你前脚走,我后脚就把你赢回来,再也不赌了,再赌我不是人养的。
母亲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泪说:孩子也是你的,你看着办吧。
说完便走出家门,门外等着接母亲的向麻子。向麻子赌,只赌女人,不押房子不押地,于是向麻子就走马灯似的换女人。赢来的女人没有在他身边待长的,多则几个月,少则几天。向麻子曾说,要把方圆百里的女人都赢个遍,然后再换个遍。
母亲走到门口的时候,文竹细细尖尖地喊了声:娘。
正文 上部 横赌(4)
母亲回了一次头,她看见母亲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最后母亲还是头也不回地坐着向麻子赶来的牛车走了。
父亲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又去找向麻子赌去了,他要赢回文竹的母亲。父亲没有分文的赌资,他只能用自己的命去抵资。向麻子没有要父亲的命,而是说:把你裆里的家伙押上吧。
父亲望着向麻子,他知道向麻子心里想的是什么。向麻子赢了文竹的母亲,用什么赌向麻子说了算,他只能答应向麻子。结果父亲输了,向麻子笑着把刀扔在父亲面前。赌场上的规矩就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没有收回的余地。除非你不在这个圈里混了。背上一个不讲信誉的名声,在关东这块土地上,很难活出个人样来,除非你远走他乡。
那天晚上,父亲爬着回来的。自从父亲出门之后,文竹一直坐在门槛上等着父亲。她希望父亲把母亲赢回来,回到以前温暖的生活中去。结果,她看到了浑身是血的父亲。
就是在父亲又一次输了的第二天,母亲在向麻子家,用自己的裤腰带把自己吊了起来。这是当时女人一种最体面、最烈性的死法。
母亲死了,父亲趴在炕上号哭了两天。后来他弯着腰,叉着腿,又出去赌了一次。这回他赢回了几亩山地。从此父亲不再赌了,性情也大变了模样。父亲赌没了裆里的物件,性格如同一个女人。
靠着那几亩山地,父亲拉扯着文竹。父亲寡言少语,每年父亲总要领着文竹到母亲的坟前去看一看,烧上些纸。父亲冲坟说:孩她娘,你看眼孩子,她大了。
后来父亲还让文竹读了两年私塾,认识了一些字。
父亲牛呀马地在几亩山地上劳作着,养活着自己,也养活着文竹。一晃文竹就十六了,十六岁的文竹出落成漂亮姑娘,方圆百里数一数二。
那一次,父亲又来到母亲坟前,每次到母亲坟前,文竹总是陪着,唯有这次父亲没让文竹陪着。他冲坟说:孩她娘,咱姑娘大了,方圆百里,没有人比上咱家姑娘。我要给姑娘找一个好人家,吃香喝辣受用一辈子。
父亲冲母亲的坟头磕了三个响头又说:孩她娘,我最后再赌一回,这是最后一回,给孩子赢回些陪嫁。姑娘没有陪嫁就没有好人家,这你知道。我这是最后一回了呀。
父亲说完冲母亲的坟磕了三个响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父亲走前冲文竹说:丫头,爹出去几天,要是死了,你就把爹埋在你妈身旁吧。这辈子我对不住她,下辈子当牛作马我伺候她。
文竹知道父亲要去干什么,“扑通”一声就给父亲跪下了。她流着泪说:爹呀,金山银山咱不稀罕,你别再赌了,求你了。
正文 上部 横赌(5)
父亲也流下了泪,仰着头说:丫头,我跟你娘说好了,就这一次了。
父亲积蓄了十几年的赌心已定,十头牛也拉不回了。父亲又去了,他是想做最后一搏,用自己的性命去做最后一次赌资。结果没人接受他的“赌资”,要赌可以,把他的姑娘文竹作赌资对方才能接受。为了让女儿嫁一个好人家,十几年来,父亲的赌性未泯,他不相信自己会赌输,真的把姑娘赌出去,他就可以把命押上了,这是赌徒的规矩。久违赌阵的父亲最后一次走向了赌场。
结果他输得很惨,他的对手是隔辈人了。以前那些对手要么洗手不干了,要么家破人亡。这些赌场上的新生代,青出于蓝,只几个回合,他就先输了文竹给杨六,后来他再捞时,又把命输上了。
杨六显得很人性地冲他说:你把姑娘给我就行了,命就不要了。你不是还有几亩山地嘛,凑合着再活个十几年吧。
当文竹知道父亲把自己输给杨六时,和母亲当年离开家门时一样,显得很冷静。她甚至还冲父亲磕了一个头,然后说:爹,是你给了我这条命,又是你把我养大,你的恩情我知道。没啥,就算我报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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