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个痨病鬼“父亲”死了,“父亲”死了,母亲没流一滴眼泪,她平静地给“父亲”发丧,做完这一切时,母亲坐在炕上,望着窗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再后来,冯山和文竹成亲了,他们成了一家人。冯山吹打着迎娶文竹进门时,鼓乐班子很是热闹,前村后街的人都去看热闹。他也想去看热闹,他去拉母亲手时,看见了母亲眼里含着的泪水,还有母亲冰冷的双手,他骇然地望着母亲,怔在那里。
就在那一天,槐呼啦一下子长大了,他含着眼泪说:娘,俺要杀了他。
母亲似乎没听清,怔怔地望着他,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母亲挥起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母亲这一巴掌没有打灭槐对冯山的仇恨,他的仇恨在那一天长成了参天大树。为了母亲,冯山成为了他最刻骨铭心的仇人。
冯山拉杆子上了二龙山,那时,槐已经十八岁了,他投奔了南山那绺子。他要和冯山作对到底。槐成了土匪,在槐的心里只有成为土匪才能和冯山抗衡。在槐成为土匪后,母亲本想用真相劝说槐下山,过正常人的日子。于是,母亲就把真相说了出来—槐是冯山的儿子。然而,这一切并没能阻止槐。槐得知真相后却更加激起了他对冯山的仇恨。
正文 下部 父子(18)
在母亲的嘴里,冯山成了他的亲生父亲,这一切并没有缓解槐对冯山的仇恨,新仇旧恨交织在他年少的心底,后来母亲又死了。他把这一切都归结到了冯山的头上。如果没有冯山他就不会有那样一个灰暗的童年,没有冯山母亲就不会死,甚至自己上山做土匪,也都是冯山一手造成的,复杂的仇恨堆积在槐的心里,有如火山随时都会爆发,喷射出炙热的仇恨。
槐投奔日本人,又投奔国民党,这一切都缘于冯山,他时刻要站到冯山的对立面,成为他的对手。他要杀了冯山,让冯山死得光明磊落,一定要让他死得明白。如果槐要偷鸡摸狗地杀了冯山,他早就杀了。他要让冯山死得心服口服明明白白。
国军的队伍在东北大败,他没有随着大部队逃往关内,而是带着自己一连人奔了二龙山。他要在二龙山把和冯山的恩怨了断,让母亲瞑目。
他知道,自从上了二龙山,他便把二龙山当成了人生最后一站,他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
五
槐现在的大名叫刘槐,参加国军之前,人们都叫他槐。日本人投降前,因他私自放走了冯山,日本人便到处抓他,他不躲不藏地回到了南山。那会儿日本人已经没有精力顾及槐这样的小匪了,东亚战场的失利,让日本人首尾难顾,他们在中国战场上想用细菌征服中国,他们还没有实现这一阴谋,美国人的原子弹便落到了他们的头上。世界反法西斯同盟的胜利,宣告了日本人的失败。
这一切似乎都没有触碰到槐的神经,他所有的神经都被冯山牵引着了,他在南山,不用张望,他只要愿意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二龙山。看到二龙山他自然会想到冯山。因为有了冯山的存在,槐的人生变得激昂起来,他操练自己的队伍,跟他上山的弟兄们都是他的铁杆。当年下山时,也是他一声令下,弟兄们相信他,义无反顾地投奔了日本人。他投奔日本人的目的并不是认为日本人好,他是想利用日本人的力量把冯山拿下,凭南山这些弟兄们的实力,想拿下二龙山那只是一种妄想,槐头脑清醒地看待着这一切。
跟上日本人后,他的确有机会除掉冯山,如果他那会儿除掉冯山,也是轻而易举,自己不用动手,只要动动嘴皮子就能让冯山完蛋,他最后从日本人手里把冯山要过来,他觉得做人得讲规矩。当初日本人上了二龙山和冯山去赌,败了之后,为了让冯山下山,日本人佯装撤出二龙山镇,其实撤不撤的,只是一种摆设,二龙山镇是日本人的,他们想进就进,想撤就撤,日本人只是把这种撤当成了一种演习。
正文 下部 父子(19)
槐凭着对冯山的了解,断定冯山会下山的,果然冯山下山了,他也知道日本人只是玩把戏,不论冯山是输是赢,只要不交出那两桶细菌,冯山很难再回到二龙山上去了。
冯山下山了,只带着女人文竹。槐看着冯山和文竹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如果没有文竹,也许冯山真的就会娶了母亲,如果那样的话,他此时此刻,就名正言顺地是冯山的儿子。他们兵合一处在二龙山,那将是怎样一番景象呀。
槐恨冯山,同时也深深地恨着文竹这个女人,她是母亲的情敌,如今她是他的敌人。日本人果然又一次赌输在了冯山的手上,其实日本人也想杀了冯山,正因为那两桶细菌在冯山手上,他们又无法杀掉他,不知软硬的日本人,只好同意把冯山交到他的手上。日本人满怀希望地认为槐能赢了冯山。冯山和文竹到了槐的手上,他如此真切地望着冯山和文竹,就像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一次次进出冯山的家一样,他甚至都能感受到冯山的呼吸和心跳。小时候,冯山总是喜欢把一只温暖的大手放在他的头上,那股温暖和冯山目光投过来的亲切,汇成一股暖流,汩汩地流遍他的全身。那会儿,他不知道冯山是他亲生父亲,母亲让他管冯山叫舅,他就称呼他舅,这是对娘家人的一种称谓。从那会儿起,他就把冯山当成可以亲近的人了,因为母亲对他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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