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理他也没啥,连老奎也对他不冷不热了,是他介绍老奎入的党,曾几何时,他曾想过让老奎接自己的班。
那一日,他碰到老奎就说:“老奎,你别忘了自己是个党员哩。”
老奎的回答差点气得他背过气去,老奎说:“村长,俺党员也要过日月哩。”
变了,变了,都他娘的变了。
要是没有梗子,日月咋会变成这个样。一想起梗子,老赖的心里似被刀子戳了一下。
当初,梗子开工之日,烟囱里冒出的浓烟让他很不舒服,接着,又排出了很多污水,那水又臭又黄,臭了半个村子。
老赖找到了乡长,老赖冲乡长说:“臭了,都臭了,这地还咋个种。”
老赖还说:“种地是农民的根本哩。”
后来,乡长带着几个戴硬壳帽子的人到村上来了一趟,他们取走了一些水,又取走了一些土,村长老赖一直跟随着众人,乡长走后,老赖一直期待着消息,可一直没有结果。
老赖又找了一次乡长。
乡长说:“农民办工厂,政策上是允许的,要扶持哩。”
乡长的话,让老赖浑身发冷了几天。
老赖彻底绝望了。此时,他蹲在仓房里一遍遍地咒:“日——”
不知过了多久,老赖摸出一瓶农药,他把药揣在怀里,一直向村西走去。老赖梦游似的又站在了碾台上,他的腰杆一点点地挺拔了起来。昔日的场面又一次在他眼前复活了。
老赖说:“城里要招工了,明天在俺家报名。”
老赖又说:“乡里来了尿素,老奎明天跟俺去领。”
老赖还说:“接兵的来哩,谁家娃儿要去当兵,先跟俺打个招呼。”
老赖又说:“……”
那是多么开心风光的日月呀,一村老少孩娃黑黑压压在他眼前站成了一片,他们仰望着碾台上的他,那时,村里的一切他是说一不二的。从大跃进他当上村长那年开始,一直到现在,大半辈子了,村人一直是这样。
变了,眼下一切都变了,狗日的梗子。
老赖在黑暗中流下了两行冰凉的泪水,泪水使他清醒了,他向村西的鱼塘摸去,鱼塘和梗子的造纸厂相邻着,春天时,全村老少集资办起的鱼塘,是老赖亲自跑了几百里购回的鱼苗,老赖蹲在地边,摸出了怀里的农药,老赖在心里说:“鱼呀,对不住哩——”
老赖哭了,他听着鱼苗先是在塘里游动的声音,后来游动声就消失了。
老赖撕心裂肺地在心里疯喊一声:“鱼呀——”
五
第二日,村人们发现三百多尾鱼苗漂浮在鱼塘中央。
老赖站在碾台上,望着一脸困惑的村人。
老赖说:“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老赖又说:“今天死鱼,明天死庄稼,你们就会饿死的。”
老赖还说:“……”
又一日,先是村人养的一群鸡死了,后来又死了一群鸭。
老赖站在碾台上,挺直腰杆说:“日——兔子尾巴长不了了。”
老赖又说:“没了庄稼,早晚都得饿死你们。”
接下来,有人吃了井里的水中毒了,先是一个,后是两个,很多人都中毒了。
老赖风风火火地跑了一趟乡上。
很快,小村里来了很多人,穿各式制服,戴各式大壳帽的人都来了。
他们先是找了许多村人问这问那的,后来取了水,不仅取了鱼塘里的水,还取了井里的水,这次比上次取得多。
老赖就拉着一个戴壳帽人的衣角说:“把那个破厂封了吧,封了就啥事也没有哩——”
壳帽摸头答:“要有证据哩。”
老赖就有些不满道:“啥,这还不是证据,办厂办得都要死人哩。”
来人走了。
村人一片惶惑,这次不用老赖说,村人都聚在了碾台旁,他们又一次仰望着村长老赖,老赖站在碾台上,感到空前绝后地惬意。
他说:“日——俺说哩,兔子尾巴长不了。”
又说:“办厂,办厂,要死人哩,办厂是咱庄稼人能办的?”
……
梗子的造纸厂,不用封已经停产了。梗子蹲在厂门口,迷迷惘惘地望着众人,望着老赖。
老赖远远瞅着梗子,大声地说:“老奎,你南山坡的苞米咋样了?”
老赖又说:“于老二,你家沟沟里种的高粱也该瞅瞅去了。”
……
众人一律“嗯哪”着。
老赖站在碾台上,天空下,他又觉得天还是那个天,地还是那个地了。
他相信,封了梗子的造纸厂,那是早晚的事,老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原载《山花》2000.6
第6章 热的雪
三台满载雷达器材和燃煤的“越野30”,在春节前的一个阴冷的早晨,驶进了茫茫草原。
天灰灰的一片,贴着地皮的白毛风,刮得地上的雪打着旋向前跑去。一口气跑了两个多小时,水温表的指针还在四十度上停着。车窗冻得咯咯直响,仿佛一碰就要碎裂一样。第一台车停住了,李嘉强从车门探出头,朝张达木喊道:“朝哪个方向走?”“直着走。”张达木推开车门,挥着手说。李嘉强没好气地一摔车门,骂了一句:“妈的,这趟熊差可真会赶时候!大春节的,别冻死在草甸子上……”车门的那声响就像引爆了一颗手榴弹,没挂挡就把油门一轰到底,似乎要通过排气管把满腹的牢骚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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