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辙_石钟山【完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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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星抬起头:“你呢?”他摆摆手:“我抗饿。”李嘉强迟疑了一下才接了,但又马上把肉推给张达木。张达木突然火了,站起来很凶地说了声:“接住!我有办法。”其实,张达木的肠胃已经发木了,已没有饥饿感了。他硬挺着在雪地里扒了很长时间,找到了一只冻死的老鼠,提回来放到火里烧着……

  又过了一天,第五天了,张达木开始产生幻觉,他尽量抑制着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常星的头枕在他的腿上似睡非睡,不时还说些呓语。李嘉强情绪更低沉了,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好多往事,觉得有些对不住张达木……那次他怂恿张达木上街照相,张达木前脚走,他后脚就告诉了连长。因为啥?因为连里马上就要接一台德国大客。他听到风声,司机要在他和张达木中间选一个……唉,他也没有想到张达木会挨处分,只是想叫他在连里留下那么点坏印象,开大客的美差就非自己莫属了。可是后来,张达木挨了处分,而他自己也没捞上大客开……猛地,他又想起了那只死羊,想起了昨天那点面包和肉,两滴冰冷的泪,禁不住滴落下来。

  张达木把最后一块骨头扔进火堆里,用手拽了拽倒在一旁的李嘉强和常星说:“来,往一块挤一挤,该来了,该来了,马上就会……”他嘴里这样说着,实际上却觉得有股水银样的东西灌进了他的心。“快来了,快来了……”昏迷中,他仍这样想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常星低声惊呼道:“听,汽车声!”他们三个不顾一切地搀扶着站了起来。张达木这时不知为什么竟想起了年老的妈妈,心里一热,昏了过去。李嘉强和常星忙扶住他,三个人拖拽着,踉跄地向呼喊他们的方向走去……

  原载《解放军文艺》1984.9

  第7章 旧辙

  一

  那一天,对我们十二个新司机来说,是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一天,到现在我仍清楚地记得,那是公元一千九百七十五年一月五日。

  从新兵连结束分到汽车训练排的当天下午,刚在上下两排通铺上放下背包,矮子班长就对我们说:“走,去看看车场。”于是,我们十二个新兵便极兴奋地跟在矮子班长身后,走进了生命的新纪元。

  车场一溜停了足有二十台“解放牌”。“呀,这么多的车。”有人就感叹。

  矮子班长把头扭过来,不屑地瞥瞥我们:“哼哼,这才几辆破鸟车,要是那些车都从工地上回来,这,还有这,都得停满,共七十三辆哩。”他用手比划着南北一溜空地。于是我们就惊叹。

  矮子班长背着手,在前面高傲地踱着方步,不时地告诉我们,哪是调度室,哪是加油站,最后停在一辆小车旁。一个老司机满身油污地蹲在地上在拧螺丝。“马大班长视察来了?”老司机张开一嘴白牙和矮子班长开玩笑。矮子班长就说:“操!”然后蹲下身和老司机说话。剩下我们围住那辆高傲如小公鸡般的“吉普”,看前看后。

  有人说:“是团长坐的吧?真神气!”

  “唔,我坐的。”老司机扭过脖子,又是那口白牙。

  矮子班长就又“哼,操!”我们都一愣。

  “我爸的单位也有这车,都是科长以上坐的,开起来,风快,牛×着呢。”这话是下巴向前翘着、刚冒出两颗青春痘的亦兵说的。

  “嗤,这是军车,谁能比得了。”个子在我们十二个人中最高的许奎马上翻了亦兵一眼。然后,我们更羡慕地望这军车。

  矮子班长站起身,伸出手,按在方向盘中央凸出部位,“嘀——”一声喇叭响,我们为之又一惊。“哇——”一个外号叫假姑娘的新兵,从车头前跳开,两手抱了胸,脸色惨白,待看那车没动,才吁了口长气。于是我们大笑。矮子班长也笑了笑,还很怪地看一眼假姑娘,命令:“都回吧,哼。”我们就都回了。

  晚上,我们或坐或蹲地给家里写到汽训排后的第一封信。矮子班长进来告诉我们:“排长来看你们来了。”于是或站或坐或蹲着的我们,都一律慌慌地立起,挺胸、垂臂、两手中指贴于裤缝,扭转头,一起望向门外进来的排长。

  排长个极高,很瘦,一脸旺盛的青春痘朝我们展现出一片灿烂。排长微笑着,两只眼睛眯成一线,竟有些腼腆,“都坐,都坐。”被眼皮挤得很瘦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我们身上移动,于是我们便轮流地在脸上绽出谦恭的笑,冲排长点头。

  我们都没坐。刚到这儿就向我们每人发过一块水果糖的亦兵,忙端起屋里惟一一把刚让马矮子班长坐过的椅子,塞到排长屁股下。排长很不好意思地坐下,又说:“都坐,都坐。”我们这才极小心地在通铺上放下半个屁股,聚了神拿眼望排长。

  排长没穿军装,只穿了件黄棉袄,端了两手在胸前袖着,让人想起冬闲游散的老农。马矮子(以后背地里我们都这么叫他),在空地一步步很有风度地踱着,指指排长:“排长刚从家回来,来看看大家。”大家马上不胜感激地笑。许奎从床前立起身,掏出支烟,递到排长面前。

  “不会,不会。”排长忙用手挡,那一派烂漫的青春痘还红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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