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出奇的燥热。到现在我回忆起来,仍清楚地记得。
早晨起来,我右眼皮便跳个不停。轮到我驾驶时,闯了两次红灯,马矮子在我身旁不停地“哼哼”。我愈发地烦躁,加减档也嘎嘎地响。马矮子终于忍无可忍地说:“你下去清醒清醒。”我没有到换班时间,就下来清醒了。
终于熬到了中午,汽车开回营院。车场上围了很多人,老兵新兵不新不老的兵,都显得异常激动,正在不安地谈论什么。我们的车刚停下,众人就喊:“不好啦,不好啦,假姑娘杀人了!”
“谁杀人了?”排长刚钻出驾驶室脸上的青春痘就涨破了两颗。
“哼,他杀人了,哼,杀人?!”马矮子也张慌失措。
这时的我恐怕是最平静的了。
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诉说,好不容易才把事件的过程说清楚。
早晨,我们这两辆车刚驶出不久,假姑娘便拿出从服务社买来的包装纸,裁得整整齐齐,在阴沟旁点燃,然后跪下,嘴里不知叨念什么。直到那纸烧成灰烬,他才站起身,走到营院外公路旁一个卖西瓜的小摊旁。他痴呆地盯着公路上每个过往的女人,一直站了很久。后来他突然疯了般地操起卖瓜老头案上的西瓜刀,朝一个骑自行车的妞奔去……“只差那么一点点,就砍在奶子上。”那老头事后用手比画着两厘米的距离说。再后来就拥上一群人,抓胳膊抱腰,将假姑娘捉拿住。假姑娘歇斯底里地喊:“俺要杀她,俺淘汰了,都怨那女人,俺不想活了!”然后就挥起刀,朝自己手臂上砍了一家伙。
我见到了那刀。卖西瓜老头展览历史文物般地向每个听众不厌其烦地讲着“当兵的杀大姑娘”的故事。那刀有刃没尖比假姑娘在本子上画的差远了。我认为假姑娘当时没有砍上那女人的奶子,实在是因为刀的缘故。
假姑娘在自己手臂上砍了一刀之后,就晕死过去。一干人把他抬到医院。那被吓得晕死过去的女人也被抬到了医院。到医院后假姑娘清醒过来,同样地嚎叫着不让女护士女医生靠前,并砸得医院里的瓶瓶盆盆极其热闹地碎裂。最后上来两名男护士才强按着他止了血,在手臂上缝了七针,医生当时就断定:假姑娘神经分裂。不久,部队出面把他送到了精神病医院。
那个只差两厘米就被砍了奶子的女人,清醒过来后嚎啕大哭,七姑八姨闻讯赶来三十多口子,闹得整个营院鸡飞狗跳。最后以被吓得月经失调为名义,部队赔偿了二百五十元整。
假姑娘在精神病院里一住就是几年。他不哭不笑不吵不闹,但只要一看到汽车和大奶子女人便说:“淘汰了,淘汰了,俺张家的风水还没变哩……”他母亲——那个农村老太,哭天抢地赶到精神病医院去看假姑娘,见面就喊:“俺那闺女。”
汽训排又停课三天。车管科长亲自给我们开会,分析假姑娘学车的动机。
马矮子一遍遍地抢着说:“哼哼,张莲玉走上今天的道路是有缘由的,我们集体是尽到了责任的,他的意识是在老家就形成的,哼……”
最后车管科长和排长、马矮子商量了半宿,吸了两包烟,决定:在查清谢芳的肚子究竟是被谁搞大前,仍让许奎出车,免得再出现类似案件。于是,许奎托了假姑娘的福,重返驾驶室。
很多年以后,一个开个体心理诊所的年轻医生没用一针一药,便把假姑娘的病治好了。再后来,假姑娘不知怎么打听出我一次次调动后的新地址,给我寄来一张全家合影。当然那是他现在的小家了。照片上他的眼神仍然那么忧郁,但脸上却丰满多了。旁边一位又苗条又秀丽的女人傍着他,一对奶子高高耸立。女人怀里抱着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那一定就是他们的女儿了。我想,这个一定是真的闺女,再也不会是男扮女装的了。
十五
再过几天,汽训排就要进行结业考试了。
谢芳结婚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营院。和他结婚的就是那个“小胡子”。她的肚子自然是“小胡子”搞大的。谢芳的爹,也就是我们的政委,派了辆轿车,轿车前后左右地贴满了“喜”字。平时在我们面前神采奕奕的政委,此时身子矮了半截。他掏五十元钱,在商店里买了一挂长长的鞭炮。谢芳出嫁了,其实是被他爹送走的。那个在市内当采购员的“小胡子”连面都没露。听说政委那老头,为了自己的脸面找了“小胡子”三次。那小子张狂地说他和谢芳只是玩玩。把政委那老头气得直翻白眼儿。后来在政委强大政治攻势下和政委三千元钱存折的物质引诱下,“小胡子”才不情愿地答应了这门亲事。
轿车起动了,我们都去看热闹,那两挂鞭炮疯狂地爆响。谢芳浓妆艳抹地坐在车里,腆着肚皮,看不出是忧愁还是欢喜。她的眼睛在我们这群人中一遍遍地搜寻,我们都知道她在找谁。
此时,许奎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一双脚丫子露在外面,一天里连撒尿也没见他起来一次。
几年以后,我得知许奎已结婚的消息。并听说,他结婚时新房里没贴一张“喜”字,也没放一声鞭炮。新婚的第一天便和新娘子买了一艘橡皮船去漂流运河。认识许奎的人都说:这小子够他妈浪漫的。后来我还听说,谢芳最终还是与“小胡子”离了婚,带着一个孩子孤零零地过着。有人说她曾经打听许奎的地址,但得知许奎结婚的消息便没有继续上演浪漫故事。
52书库推荐浏览: 石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