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邱甚至提前都把养花儿用的花盆、土哇、铲呀都买回来了,就等着老鲁一回来,他们马上大干一场。
想了十来年,盼了十来年,退休的日子终于来到了,老鲁摘去警花警衔那一刻,他的心里什么地方“嘎崩”响了一声,然后眼泪就下来了。人们都说退休是一个大坎。人生总有几个坎,三十岁是一个坎,而立之年,上有老下有小,最费心最操劳的年龄。四十岁又是一个坎,不惑之年,一般情况下,仍上有老下有小,而且正处在生命、家庭、事业最要害的关头,咬咬牙就上去了,松松劲就又下来了,不惑也惑也。五十岁当然又是一个坎了,知天命了么,这时候,应该说啥都没啥了,该上的上了,该下的也下了,没几天蹦跶了。一到六十,退休赋闲,就像走过了劲的发条,一下子松弛下来,靠着惯性,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老鲁回顾过去的大半生,恍若经历的一切就是去年或前几个月、昨天发生的,这么想着老鲁就把生命的短看到了,人这一辈子挣挣扎扎究竟是为什么呀?老鲁这么问着自己。老鲁这种想法很通俗,在这之前,肯定已有无数人这么问过自己了,在这之后,也一定会有更多的无数人这么问自己。这么问过之后,老鲁的心里很空洞,也很惶惑,一切都虚空得抓不到,抓在手里的只有实实在在的警花、警衔,老鲁对它们是有感情的,是警察这个职业,伴着他走过了大半生。在那一刻,老鲁就流泪了,然后老鲁一边流泪一边微笑着冲自己昔日的同事们说:我老鲁在家等你们。
同事们听了,都嘻嘻哈哈地说:“等着吧,等我们退休了就找你钓鱼去。
老鲁就和同事们一一握手,然后情真意切地说:我等着你们。
老鲁走时的样子有些悲壮,就在老鲁和同事们告别的时候,小菊扑了过来,她一下子就抱住了老鲁的大腿,仰着一张小脸说:“鲁爷爷,您退休了,我怎么办啊?”
老鲁听到小菊这么一说,一下子就傻在那里,这些日子只想着自己退休了,把小菊差不多忽略了。他望着小菊,才想到小菊的确是个问题。
小菊
小菊是老鲁从派出所门口捡回来的。老鲁第一次见到小菊并不是在派出所门口,而是在一个过街天桥上。天桥上经常有一些摆小摊的人,卖一些袜子、手套、针头线脑什么的,也有―些乡下女人,抱着一个拖鼻涕的孩子,向路人伸手要钱。
老鲁上桥的时候,那些摆小摊的、要钱的妇女一阵风似的跑了,惟有小菊仍然蹲在那里,面前放着一个喝水的缸子,里面扔着一些角币。老鲁都已经从小菊面前走过去了,因为小菊的不跑不逃,让老鲁多看了她两眼。小菊生得眉清目秀,头发有些乱,衣服也有些脏,她就那么静静地睁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老鲁走过去,站在小菊面前,老鲁弯下身:你不怕我?
小菊摇摇头。
老鲁又问:他们都跑了,你为什么不跑?
小菊说:你是警察,是好人。
老鲁发现小菊这小姑娘挺聪明的,便又问你为什么不回家?
小菊不说话,黑眼睛望着他。他又问:你家在哪呀?
小菊仍然不说话。
老鲁就叹了口气,直起身的时候,他就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小女孩了。从兜里掏出十元钱,放在小菊面前,没说什么,转身走去。
小菊在他身后说:谢谢警察爷爷。
老鲁又回了一次头,看见了小菊那双黑眼睛一直目送着自己。老鲁的心里很温暖。
两天之后,因为所里有个案子,老鲁从所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夜半时分了,街灯下,他又一次看见了小菊,小菊躺在墙根下,头下枕着一块砖已经睡去了。虽然是晚上,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小菊。老鲁走过去,很近地看着小菊,身旁的小张说:这小姑娘天天晚上睡在这儿,已经好多天了。
老鲁的心就沉了沉,最后还是走了。
又过了几天,不到上班时间,老鲁因为要去分局开会,到所里拿一份材料,他又在墙脚看见了小菊,小菊已经醒了,倚在墙上正在揉眼睛,老鲁走过去。
老鲁说:你怎么天天睡在这儿?
小菊说:这里有警察,坏人不敢来。
老鲁这回深深地把小菊记住了,而且成了一个挺重的心事,有事没事的就会想到小菊。小菊那纯真的目光一直在老鲁眼前亮着。
那天夜里下起了雨,老鲁是在睡梦中被雨声吵醒的,这时他就想到了小菊。他起来穿衣,拿把雨伞走出来,老伴说:深更半夜的还干什么去。老鲁只是说有事,便出去了。老伴对老鲁这种深更半夜说出去就出去的做法已经见怪不惊了。
老鲁来到所里,就看到了蹲在雨中的小菊,他没说什么,拉起小菊,敲开了值班室的门,冲值班的民警说:让她在屋里待一夜。
从那以后,小菊便成了所里的常客,天快黑的时候,小菊就回到派出所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民警们已经知道小姑娘叫小菊了,便说:小菊,进来吧。
小菊就进去了,陪着值班民警看电视,困了就躺在排椅上睡。每天一早醒来,小菊帮着扫地,擦桌子,等上班的民警们陆续走进所里时,小菊就悄悄地消失了。
熟悉了小菊的民警们都喜欢小菊,有时还把自己从食堂买来的饭菜分给小菊吃。他们问小菊什么话小菊都能清晰地回答,但小菊就是不说自己是哪儿的人,也不说家里的事,一问到这样的话题,小菊就沉默起来,低着头,看自己扭来绞去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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