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鼓作气查抄了几家歌厅和桑拿按摩院,于是他们就抓获了一批男女。
苏群把审案任务交给了李警员,这是李警员第一次审案,审案之前,他照了几遍镜子。又拿出剪刀,剪了一遍指甲,王小妮看见他的指甲一点也不长,脸上也很干净。王小妮再一次感到李警员一点也不适合当警察。
被带进来的这个女人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人很憔悴,但打扮却很时髦。
她一被带进来,就一直盯着李警员,李警员不望她,望着桌角。李警员没让她坐,她自己就坐下了,坐下之后,从兜里掏出香烟,很悠闲地点燃,坐在一旁的苏群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警员突然大喝了一声:把烟灭掉。
女人一惊,她没料到李警员会发火。她尽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还是胆虚地把烟掐了。
李警员说:姓名?
女人说:乌云遮月。
李警员盯着女人:你的真实姓名。
女人答:乌云遮月。
问:年龄?
答:三十来岁。
问:到底多大?(李警员的身子有些抖)
答:看着写吧。
王小妮看得出来,这是一个心灰意冷,见多识广的女人。
问:你干这一行有多长时间了?
答:从工厂开不出工资那天开始,我也不知有多长时间了,反正我知道自己要吃饭,孩子也要吃饭。
问:这么说你还有理了?
答:我们这一行也是靠劳动吃饭,没干涉到别人,有人愿意买,我们愿意卖,两厢情愿的事。以前我们晚上出来有些怕,怕碰到那个杀人狂。现在我们不怕了,这还得感谢你们警察,晚报上不是说了么,那个残害女人的戴高,不是让你们抓住了么,我们现在什么也不怕了。
李警员的脸就白了一阵,他声音发抖地说:你,你无耻。
女人甩了一下头,让肩上的头发更舒展一些,女人斜视着李警员。最后终于说:我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并不光彩,谁让我们工厂发不出工资,要有工资,谁还干这个!
案子审到这,李警员一时不知如何往下问了,他用目光求助地去望苏群。苏群便清清嗓子说:你干这一行,你爱人知道么?
苏群这么一问,女人先是怔了一下,王小妮凭女人的直觉,看见这女人眼里闪过一缕悲凉,但转瞬逝去了。女人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我们离婚了,谁也干涉不到谁。
苏群马上想到了和自己分居的女人,心里陡然多了莫名的滋味。他还没有说话,女人却开口了。
你们警察不要和我们太认真了,有本事你们去抓那些大贪污犯去。他们才危害国家,危害人民,我们算什么。我觉得我们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挣的钱虽说脏,可那也是我们的血汗钱。你们最多关上我们十天半月的,这能解决什么问题,我们出去了,仍没工作,更没收入,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警察同志,你们去管那些大事吧,这社会上有多少大贪污犯,你们怎么不去管他们。我们和男人上个床,天能塌下来?这社会上最危险的不是我们,而是那些贪官污吏。
你不要胡说八道。苏群用手拍了一下桌子。
苏群的呼吸有些急促。
女人冲苏群笑了笑,她又点燃了那支刚掐灭的烟,继续说下去——
人们都知道中国出了个王宝森,这是他们穿帮了。要是我们厂长不贪污不腐化,我们工厂能发不出工资?可有谁去管这事,大不了把人家调走了。走了张三又来王五。我前夫要是不当官他能买得起别墅,玩得起女人?他们哪天不花天酒地,出来时像个正人君子似的,讲奉献,谈改革,可他们在背地里呢?
你胡说,像孔繁森、张鸣岐就不是我们党的干部?苏群盯着女人。
女人咧了咧嘴:好人当然也有,如果共产党的干部都像他们那样,我也就不会失业了,更不会离婚了。
说到这,女人的眼圈红了。
你能保证出去后不再干这一行了吗?苏群本来并不想这么问,是例行公事。他知道,从法律上讲,对这种女人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只能从道义上改变她们。这是他看见女人红了眼圈之后,他才突然说这句话的。
女人低了一下头,很快又抬了起来说:
你们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苏群没有说话。
女人笑了一下,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我知道你们想听到的是什么,可你们能信我说的话么?别以为我们走出这一步很容易,谁不愿意做一个体面的女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尊重,可我们呢?担心侍候不好男人,老板炒我们,担心你们抓我们。女人说到这哭了,她用双手捂住脸,哭得呜呜咽咽的。
审讯室里一时静下来,只有女人的哭声,王小妮知道,这样下去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推门走了出来。
今天的天气很好,初春的太阳已有了些温度。她就那么仰着脸瞅天空中的太阳。
不知什么对候,李警员站到了她的身边。王小妮没有说话。
李警员说:我知道你有点看不起我,可我也不喜欢你。
王小妮有些吃惊地望着李警员,为了他的真诚。
我不喜欢当警察。李警员这么说。
王小妮又重新打量了他一次问:为什么?
当警察心情不好,我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愿意听他们的笑声,哪怕哭也行。李警员一边说一边摆弄自己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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