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园真圣是“飘”到“野人”身边来的,他来到他的身后,“野人”仍没有发觉,前园真圣闭上了眼睛,雨水打在他的脸上模糊一片,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前园真圣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叫了一声:“佐佐木——”
那嘶哑的歌声戛然而止了,佐佐木猛地立了起来,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前园真圣,他又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是谁——”佐佐木抖着声音问。
“八嘎!”前园真圣骂了一句。
这一句彻底地让佐佐木清醒了,他收起枪,笔直地站在前园真圣面前,他响亮地说:“报告少佐,第五联队,前园真圣大队少尉佐佐木向你报告。”
前园真圣走上前,审视着佐佐木,他的头发和飘荡在胸前的胡须都白了,但那双眼睛仍然是疯狂的。
佐佐木又大声地说:“佐佐木没有给天皇丢脸,佐佐木已经在丛林里战斗了十五年零七个月了,杀死敌人三十四名,袭击村庄二十三个……”
佐佐木还在往下说着,突然他的脸上挨了前园真圣重重的一击。
佐佐木仍站在那里,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前园真圣。
前园真圣闭上了眼睛,当年疯狂的佐佐木,癫狂着跑了,跑进了丛林深处,他以为佐佐木早就死了,他曾为佐佐木的灵魂超度过。
前园真圣再一次睁开眼睛,佐佐木仍笔直地站在他的面前,如当年在接受命令。
“天皇已宣布投降了——”前园真圣无力地说。
佐佐木似乎没有听清,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前园真圣。
“天皇投降了,已经很久了。”前园真圣又一次说,这次他把话说得很急。
“啊——不——不可能,天皇不会投降,大日本帝国不会失败——”佐佐木疯狂地喊道。
前园真圣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佐佐木疯狂的表情。
“八嘎——”他挥起手臂,一下下抽打着佐佐木,佐佐木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最后前园真圣说:“收起你的枪,我们投降了。”
佐佐木终于相信了,他没有理由不相信,眼前站着的是前园真圣。
佐佐木的表情不再是疯狂了,而变成了绝望。他跪了下来,抱住头,突然呜呜地痛哭起来。
前园真圣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前园真圣睁开了眼睛,他看见佐佐木仍跪在那里,表情是一脸的惘然,一把刺刀插在腹中,血水汩汩地流着,他叫了一声:“天皇陛下,佐佐木为您尽忠了——”
说完便一头栽倒了,倒在了永远的丛林中。
前园真圣坐在了佛台上,寺庙里是飘荡的香火。
善男信女们在佛像前跪拜着,他们在向佛祖还愿。丛林中的“魔鬼”消失了,他们再也不会受到伤害了。
浓浓的香火在寺庙里飘散着。
前园真圣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的手在一下下捻动着胸前的佛珠。
一天,又一天。
前园真圣依旧坐在那里。
夜晚的寺庙依旧清静,弯月透过云层,朦胧地显现着,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模糊得一切都虚无了。
前园真圣在这一片虚无中坐成了一种永恒。
善男信女们一次次燃着了佛台前的香火,香火在清冷、残破的寺庙里萦绕着。最后他们的目光停在了住持的身上,他们发现住持捻动佛珠的手不动了,就在胸前停着。他们走上去,围在住持的身旁。
他们终于发现,住持圆寂了,真的圆寂了。
第四节
李双林和牛大奎都老了,老的不仅是他们的身体,还有他们的心。
他们先是头发白了,接着就是他们的胡子,他们的毛发不是银白,而是苍白。
他们已经记不清生活在丛林中到底有多少年月了,他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黑夜,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白日,送走了一个又一个雨季,迎来了一个又一个旱季。
他们腿脚都不如以前那么灵活了,夜晚依旧息栖在树上。他们爬到树上,都要喘上好一阵子。
黑夜潮水似的包围了这个世界,黑得无边无岸。
两人躺在树杈上,这一切他们早就习惯了,他们闭上眼睛就能睡去,可不知什么时候又突然会醒来,醒来之后,他们也用不着睁开眼,其实睁眼闭眼对他们来说都一样的。
李双林不知自己睡了有多久,这时他已醒来了,刚才他做了一个梦,他是在梦中醒来的,醒来之后,他发现牛大奎也醒了,在一声声低咳着,不知怎么了,这一阵子他老是咳嗽。
李双林就说:“我刚才做了个梦。”
牛大奎不语,他在听着李双林说话。
李双林又说:“我梦见高营长了,还是当年那样,领着我们在向北走,走哇走的。”
牛大奎止了咳,缓缓地说:“你说高营长他们真的能走出去么?”
李双林想了想说:“也许能,也许不能。”
这样的对话他们说过有多少年了,有多少遍了,他们自己也记不清了。
“你说,高营长他们要走出去,一定会来接咱们的。”牛大奎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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