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枪手_石钟山【完结】(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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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喊:娘,这么多年,儿知道你想家呀。

  他还喊:娘,今天咱们回家了,回家了……

  冯山一边喊一边流泪。

  风雪中鼓乐班子奏的是《得胜令》。

  安葬完母亲的第二天,冯山便和文竹走了。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又是几天之后,菊香和槐回到了这里,他们回来就不想再走了。菊香和槐都穿着丧服,菊香的痨病男人终于去了。

  当菊香牵着槐的手走进冯山两间小屋的时候,这里早已是人去屋空了,留下了冷灶冷炕。

  槐摇着母亲的手带着哭腔说:他走了。

  菊香喃喃着:他们走了。

  槐说:他还会回来么?

  菊香滚下了两行泪,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槐咬着牙说:我要杀了他。

  菊香吃惊地望着槐,槐的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槐又说:我早晚要杀了他。

  “啪”,菊香打了槐一个耳光,然后俯下身一把抱住槐,“哇”的一声哭了,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胡说。她在槐的眼神里看到了那种她所熟悉的疯狂。当年冯山就是这么咬着牙冲杨家人说这种话的。她不想也不能让槐再走上冯山那条路。

  菊香摇晃着槐弱小的身子,一边哭一边说:不许你胡说,他是你亲爹呀。

  槐咬破了嘴唇,一缕鲜血流了出来,眼睛里蓄满了泪水,然后又说:那他为啥不娶你,我要杀了他。

  菊香就嚎啕大哭起来。

  几年以后,这一带的赌风渐渐地消失了,偶尔有一些小打小闹的赌,已经不成气候了。赌风平息了,却闹起了胡子。

  很快,一支胡子队伍便成了气候,一只失去左臂的人,是这支胡子队伍的头,被人称做“独臂大侠”,杀富济贫,深得人们的爱戴。

  又是几年之后,一个叫槐的人,也领了一班人马,占据了一个山头,这伙人专找“独臂大侠”的麻烦。

  两伙人在山上山下经常打得不可开交。

  人们还知道“独臂大侠”有个漂亮的压寨夫人,会双手使枪,杀人不眨眼。槐的母亲痛心儿子占山为王,吊死在自己家中。槐率所有的胡子,为自己的母亲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的灵。人们都说槐是个孝子。

  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第四章 关东女人

  第41章

  公元一千九百三十五年,中原水灾。先是滚滚浊浊的黄河水决堤而出,淹没了几十个县的田地和村庄。那一年,火灾之后,几十个县颗粒无收,瘟疫像野草样的蔓长,男女老幼的尸体横陈乡野。第二年,草青草绿,到了秋收季节,又来了一群满天满地的蝗虫。蝗虫所过之处,片绿不留。多灾多难的中原,又一次背井离乡的大迁徙开始了。

  男人挑着全部家当,身后随着女人,老人牵着儿孙的衣襟,他们唤爹喊娘,一路跌跌跄跄地向北方走来。

  过了山海关,他们已流尽了思乡的泪水,北方寒冷的空气使这些中原父老打着长长短短的喷嚏,地冻天寒的天气,告诉他们已经进入关东的土地了。

  流油的关东黑土地接纳了一拨又一拨中原人,他们依山傍水建起了自己的家园。这些大多来自河南和山东的迁徙者,不同的口音使他们分屯而居。河南人住在山南,山东人住在山北。刚开始,山南只有十几户河南人,山北也只有几户山东人,渐渐随着大批闯关东的中原人的到来,山南和山北的屯户渐渐地就壮大起来。他们方屯而居,径渭分明。他们依据乡音聚集在一起,开荒种地,进山捕猪,从此,他们开始了一种崭新的生活。

  是乡音把他们聚集在了一起,同乡一起流落在关东的土地上,他们没啥可说的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先来的人们,腾出自己的房屋接纳后来者。春暖花开的季节一到,全屯子人一起动手,挖土伐树,帮助后来者建房盖屋。有了炊烟,有了鸡啼狗吠就有了日子。有了日子,就有了故事。

  山北的山东屯,在那年秋天成就了一个喜事。大奎和乔麦花成亲了,那一年,大奎十八岁,乔麦花十六岁。大奎已经在山东屯里生活了两年了,乔麦花是今年刚随父亲来到了这里。大奎是一个人来到山东屯的,离开山东老家的时候,那时他们是一大家子人。有父母,还有一个十岁的妹妹。先是十岁的妹妹饿死了,母亲一路上一直在哭,为了背井离乡,为了饿死的女儿,母亲伤心欲绝,死去活来的就是哭。母亲本来就是拖着虚弱的身体上路的,一路上他们靠着吃野菜喝河水支撑着。他们想讨点吃的,路过的人家早已是十户九空了。剩下的一家也是饥肠辘辘,靠野菜树皮度日子。先是悲痛万分的母亲倒在了一个山凹里,父亲和大奎流着眼泪把母亲埋了,他们头也不回地上路了,他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能咬紧牙关,沿着同乡的足迹去闯关东。山海关已经遥遥可望,父亲却患了疟疾,父亲发冷发烧,上牙磕下牙,浑身上下筛糠似的抖个不停。父亲无力行走了,大奎背着父亲,奔着遥遥可望的山海关走去。还没到山海关,父亲的身体就凉了,后来就硬了,大奎放下僵硬的父亲。此时,大奎已经欲哭无泪,他早已流干了眼泪,他抬起头,望着山海关上空的星空,空空洞洞地喊了一声:爹呀,爹呀,儿就把你埋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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