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看到门上那张大红帖子脸上的表情是轻描淡写的。她歪着头,左看看右瞅瞅,似在欣赏一幅年画。她的脸是红的,似腊月里盛开的梅花。她穿了一件肥大的棉袍,五个多月的腰身已经很是显山露水了,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满是笑意,世界在她的眼里是无限的美好,最后她伸出一双纤纤玉手把那张大红纸揭了,又高举过头顶,似举起的一面旗帜,她把这面旗帜冲马林招展着,同时把一脸无限美好的笑意朝马林尽情挥洒着。
马林冲杨梅打了声呼哨。
杨梅三两把把那张帖子撕了,又扬扬洒洒地把纸屑扬得到处都是,仿佛是天女散花。
马占山把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他到死也不明白,眼见着大祸临头了,眼前这对男女为什么要这样。
如果马林把这一张纸当成一回事,他就不是快枪手马林了。要是杨梅愁眉不展,甚至又哭又叫,那杨梅也就不是杨梅了。
杨梅是奉天城里的女学生,有知识有文化且又见多识广,别说区区几个小胡子的把戏,就是平时出入东北军的兵营她也如入无人之境。她崇拜马林就像崇拜自己的父亲一样。她的父亲是东北军中一位著名的师长,可以说杨梅的童年和少年是在军阀混战中度过的,打打杀杀,出生入死,她杨梅什么没见过。她崇拜自己的父亲,父亲是一路杀出来才当上师长的,父亲不仅是师长而且是大帅张作霖的高参,父亲带着她经常出入奉天城里的大帅府。她就是在大帅府里认识的马林。大帅的侍卫个个都是好样的,不仅会使双枪也不仅百发百中,而且个个英武帅气。
那一次,父亲带着她在大帅府里正和大帅聊天,有两个刺客企图谋杀大帅,被机警的马林发现,马林连枪都没用,几步蹿上楼顶,把两个刺客摔成了肉饼。也就是从那一次,她才真正爱上马林的。
杨梅和马林在奉天城里举行了一个很气派的婚礼,主婚人就是大帅。她和马林同居后,她知道马林的老家有一个叫秋菊的女人,可她从来没把秋菊当回事,父亲的身边就有许多女人,可父亲喜欢的却是身边最小的女人。她相信自己在马林身边永远是被喜欢的对象。靠山屯在她的想象里和秋菊一样遥远。
她没有料到的是,顺风顺水的生活会发生始料不及的变化,先是大帅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的两孔桥上,接下来日本兵在北大营向东北军开枪,揭开了“九?一八”事变的第一页,随着事态的变化,奉天城里乱了起来。在东北军被调到关内时,她随着马林回到了靠山屯。杨梅觉得这一切都是暂时的,待风平浪静之后她还要和马林回奉天过以前的日子。
靠山屯马家的事情离她很遥远,区区几个小胡子,不用一支烟的工夫马林就会把他们解决了,杨梅不把这一切放在心上。
第8章
鲁大差人贴在村街口那棵老杨树上的帖子是被耿老八吃完早饭时发现的。
耿老八一家吃完早饭时,耿莲的疯病又犯了。犯了病的耿莲,几把就把自己的穿戴脱去了,然后赤身裸体跑进了腊月二十二早晨凛冽的风中。她一边跑一边唱歌似地喊:来呀,你们都来干我呀,你们咋还不干我哪——
耿老八喊了一声,便也钻进了凛冽的风中。当耿老八跑到街心的时候,就看到了那张大红的帖子。耿老八在那帖子面前立了一会儿,又立了一会儿,待他明白过来,便狗咬了似的惊呼一声:天哪——杀人了——便疯了似地朝家中奔去。
一时间,街心那棵老杨树下聚了许多乡人。
老杨树上那张大红纸说是帖子并不确切,准确地说,应该算是一张告示,那告示是这么写的:
靠山屯男女老幼:
得知马林已从奉天城里回乡,一场血战不可避免。时间定在腊月二十三正午。众屯人,有亲投亲,有友靠友,莫让马林的狗血染脏了身。
我鲁大与众乡人无仇无怨,你们莫狗仗人势,不要和马林一道对付我,要是谁敢冲我放一枪投一石,我定会血洗家门,鸡犬不剩。
众乡人等远远地散去吧!
腊月二十二
鲁大
众屯人站在告示前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待明白这不是白日做梦后,他们在心里齐齐地发了一声喊:天哪——便惶惶地散去了,他们紧闭窗门,鸡不啼狗不吠,小小的靠山屯恍若到了世界的末日。
在腊月二十二这天早晨,靠山屯众人的天塌了,地陷了。
只有女疯子耿莲在风中一声声喊:来呀,快来干我呀——
快枪手马林站在屯中的街心,显得孤单而又冷清,老杨树上那张狗屁告示,他看都没正眼看一眼,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内容。
马林走出家门站在街心,他不是来看告示的,他要和乡邻们打一声招呼,告诉乡人们:马林回来了。马林站在街心半晌,也没碰到一个人,他向四下里望着,他望见了家家户户闭紧的院门,凛冽的晨风刮得那棵老杨树一片呜咽作响。一只狗慌张地跑了过来,它停在马林的脚边嗅了嗅,陌生地盯了马林两眼,又夹起尾巴慌慌张张地跑了。
女疯子耿莲赤身裸体地跑了过来,她的身上已是一片青紫了,她趿着一双鞋,“叭哒叭哒”地在雪地上跑过,她看见了马林,冲马林试探着喃喃地说:你干我?胡子?你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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