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
因为夜晚的短暂和晴天的稀少,月亮不能不是稀客。因为是稀客,一旦光临,就给人们带来了意外的惊喜。
她是害羞的,来时只是一个淡淡的影子,如同婢女一样不引人注意。直到太阳把余晖收尽,天色暗了下来,她才显身为光彩照人的美丽的公主。
可是,她是一个多么孤单的公主啊,我在夜空未尝找到过一颗星星,那众多曾经向她挤眉弄眼的追求者都上哪里去了?
云——
天空是一张大画布,南极多变的天气是一个才气横溢但缺乏耐心的画家,一边在这画布上涂抹着,一边不停地改变主意。于是,我们一会儿看到淡彩的白云,一会儿看到浓彩的锦霞,一会儿看到大泼墨的黑云。更多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涂抹得不留空白的漫天乌云。而有的时候,我们什么也看不到了,天空已经消失在雨雪之雾里,这个烦躁的画家把整块画布都浸在洗笔的浑水里了。
风——
风是南极洲的真正主宰,它在巨大冰盖中央的制高点上扎下大本营,频频从那里出动,到各处领地巡视。它所到之处,真个是地动山摇,石颤天哭。它的意志不可违抗,大海遵照它的命令掀起巨浪,雨雪依仗它的威势横扫大地。
不过,我幸灾乐祸地想,这个暴君毕竟是寂寞的,它的领地太荒凉了,连一棵小草也不长,更没有擎天大树可以让它连根拔起,一展雄风。
在南极,不管来自东南西北什么方向,都只是这一种风。春风、和风、暖风等等是南极所不知道的概念。
雪——
风从冰盖中央的白色帐幕出动时,常常携带着雪。它把雪揉成雪沙,雪尘,雪粉,雪雾,朝水平方向劲吹,像是它喷出的白色气息。在风停歇的晴朗日子里,偶尔也飘扬过贺年卡上的那种美丽的雪花,你会觉得那是外邦的神偷偷送来的一件意外的礼物。
不错,现在是南极的夏季,气候转暖,你分明看见山峰和陆地上的积雪融化了。可是,不久你就会知道,融化始终是短暂的,山峰和陆地一次又一次重新变白,雪才是南极的本色。
暴风雪——
一头巨大的白色猛兽突然醒来了,在屋外不停地咆哮着和奔突着。一开始,出于好奇,我们跑到屋外,对着它举起了摄影器材,而它立刻就朝镜头猛扑过来。现在,我们宁愿紧闭门窗,等待着它重新入睡。
天气——
一个身怀绝技的魔术师,它真的能在片刻之间把万里晴空变成满天乌云,把灿烂阳光变成弥漫风雪。
极昼——
在一个慢性子的白昼后面,紧跟着一个急性子的白昼,就把留给黑夜的位置挤掉了。于是,我们不得不分别截取这两个白昼的一尾一首,拼接出一段睡眠的时间来。
极夜——
我对极夜没有体验。不过,我相信,在那样的日子里,每个人的心里一定都回响着上帝在创世第一天发出的命令:“要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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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岛断想
一、灵魂只能独行
我是与一个集体一起来到这个岛上的。我被编入了这个集体,是这个集体的一员。在我住在岛上的全部日子里,我都不能脱离这个集体。可是,我知道,我的灵魂不和这个集体在一起。我还知道,任何一个人的灵魂都不可能和任何一个集体在一起。
灵魂永远只能独行。当一个集体按照一个口令齐步走的时候,灵魂不在场。当若干人朝着一个具体的目的地结伴而行时,灵魂也不在场。不过,在这些时候,那缺席的灵魂很可能就在不远的某处,你会在众声喧哗之时突然听见它的清晰的足音。
即使两人相爱,他们的灵魂也无法同行。世间最动人的爱仅是一颗独行的灵魂与另一颗独行的灵魂之间的最深切的呼唤和应答。
灵魂的行走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寻找上帝。灵魂之所以只能独行,是因为每一个人只有自己寻找,才能找到他的上帝。
二、内在的眼睛
我相信人不但有外在的眼睛,而且有内在的眼睛。外在的眼睛看见现象,内在的眼睛看见意义。被外在的眼睛看见的,成为大脑的贮存,被内在的眼睛看见的,成为心灵的财富。
许多时候,我们的内在眼睛是关闭着的。于是,我们看见利益,却看不见真理,看见万物,却看不见美,看见世界,却看不见上帝,我们的日子是满的,生命却是空的,头脑是满的,心却是空的。
外在的眼睛不使用,就会退化,常练习,就能敏锐。内在的眼睛也是如此。对于我来说,写作便是一种训练内在视力的方法,它促使我经常睁着内在的眼睛,去发现和捕捉生活中那些显示了意义的场景和瞬间。只要我保持着写作状态,这样的场景和瞬间就会源源不断。相反,一旦被日常生活之流裹挟,长久中断了写作,我便会觉得生活成了一堆无意义的碎片。事实上它的确成了碎片,因为我的内在眼睛是关闭着的,我的灵魂是昏睡着的,而唯有灵魂的君临才能把一个人的生活形成为整体。所以,我之需要写作,是因为唯有保持着写作状态,我才真正在生活。
三、灵魂之杯
灵魂是一只杯子。如果你用它来盛天上的净水,你就是一个圣徒。如果你用它来盛大地的佳酿,你就是一个诗人。如果你两者都不肯舍弃,一心要用它们在你的杯子里调制出一种更完美的琼液,你就是一个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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