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人们都熟悉,它是怎么样伴随人的无可奈何出现的。
这一幕老女人没有看到。大概她也不愿意想到。
歇斯底里的风,挟裹着从裸露的土地上搜刮起来的沙土,将它们扭转变异,形成强沙尘,横亘、弥漫在出人意料的巨大空间里。强大的内趋动力,使其一面卷入颗粒较细的沙粒,一面单刀直入、向南推进。大部分较粗的沙粒,在灌木拦截下,缕进缕落,以灌木为支点形成大小均匀的新月形沙丘,直到沙尘强势将灌木埋葬掉。被埋葬掉的灌木和周边的植物群落,终因为缺氧全部窒息死亡。那些出现在北部中国的一个个沙丘,又在大风的作用下不断移动,遇到村庄,像日本人对亚洲人民曾经实行的“杀光、抢光、烧光”政策那样,吞没色棚圈、房屋、树木、水洼、河流,直至结果掉整个村落。
那些在草场上形成的新月形沙丘,便是由较粗的沙粒组成的。遇上暴雨,洪水将其冲进草场,平铺在草地上,地表结构由此发生物理性变化,也就是沙化,变成沙漠化土地。沙尘暴便是土地沙漠化的直接结果。土地沙漠化以后,植被稀疏,不能有效保护土地,风力直接作用地面,裸露疏松的沙尘物质便被吹到空中,形成沙尘暴。而强大的风力携带沙粒后,对地面的侵蚀能力成倍增加,一次沙尘暴,吹蚀几厘米疏松的地面,植被也遭到毁灭性破坏,因而沙尘暴过程也是土地沙漠化的突发过程。
枯燥的无边无际的土地上,分布了一条又一条因水土流失形成的沟壑,随处可见裸露的树根,牛马羊骆们顽强而悲伤地觅草……山坡上满是不知来自何方的大大小小的石头,还有沙丘,阻击了人的视线。人们陷入焦虑,的确比过去任何一个年代都更多地感觉到了恐慌。上世纪六十至七十年代,每两年出现一次沙尘暴天气,九十年代发展到每年一次,2000年已增加到每年十六次,2001年出现了十八次沙尘天气,沙尘暴过程为四十一天。2002年3月18日至21日经历二十一世纪最强的沙尘暴,强沙尘暴席卷了北方一百四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2003年出现七次。2004年十五次。全球气候变暖虽是大势所趋,但人为的粗暴开掘和远不够科学有序的管理或治理,以及保障这种有序确定无疑的律法的确立和推进的缺失,使景况日益严峻。
而风沙每年以更大的规模和更深的力度滚滚而至,沙尘浸湮和翻卷着整个北部中国。
我在风沙中,你也在风沙中,我们都在风沙中,彼此身处同样的危险境地。工农之间,城乡之间,大家早晚会因为沙漠化,走到一起。这是我们制造的生活,我们只不过是一步一步地走进了这样的现实生活中。现实生活也像沙漠化的土地一样积重难返。一个村庄望而却步,一个城市望而却步。北方的一些农民和牧民,不少人已不得不奉命丢弃老家迁徙他乡。
风沙覆盖了房屋、树木,熄灭曾经有过的人的痕迹。半个中国,在春夏之间变得浑黄模糊。
我曾在送给朋友的书里写过这样的话:愿你端坐在北方吹来的风里,愿你的眼睛里充满幸福。
但是,那样的风和幸福,因为渗透了北方人的泪水,已模糊不清了。
源自北方的沙尘暴,无常肆虐,不顾人的意愿南下了。北方的风中,有了说不出的悲怆滋味。
那只是一个诗意的念想,在强劲的风沙面前,单薄虚弱,不堪一击。我再不想提它。
第29章 陈本豪:冷月书信
大姐夫走了,永远地走了,他冒着凛冽的寒风走了,今年的冬季会更冷。
大姐夫在病入膏肓的那段日子,我们都默默地为他祈祷,总期待奇迹出现。看他的病情每况愈下,我们也早有了心理准备。2000年12月2日,当哀噩传来时,依然让我惊悸,颤栗。
夜来得特别早,沉昏凄凉的冷月,在寒风里泛着混沌的光晕,霜露悄然降下。是心思,是心痛?已无法分得清楚。亲情、友情如潮般涌来,顿觉肝肠寸断。沉痛中坐于桌前,拿起笔,让心情、感情、伤情惨烈地宣泄于纸间。写写画画涂满了纸页,理不成文,书不成句,泪水任流也流不尽满腹的哀思。只有黑、只有沉、只有冷,一切都淡去了生气。关掉灯,默然坐在无光的夜色里,企图让暗、让悲、让静来冷却泣血的颤抖。走了,走了,一走了之,这不是大姐夫的性格。
“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在苍茫的夜色里寻你的身影,呼你的回应,竟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突然想起了信。匆忙间拿起笔,血与泪混和着墨水,淌出一条穿心的长河,让那片凋零的落叶化成小船,载着殷殷的期盼,穿过幽深的天涧,去觅那缕缕不灭的魂灵。
记得那年,一顶花轿把大姐抬到了一个偏远的渔村,一个伴随花轿的男孩,为亲情的分离而朦朦胧胧地哭了。自从花轿落地,渔村里便常常出现那个男孩的身影,尤其是暑假,他几乎成天泡在湖里。竹篙一点,小船便像箭一样离弦分水,一个劲地直往篙丛中或密密的荷叶里钻,采莲蓬、捡雀蛋;把裤脚高高地卷起,把湖边一条条的停船推开,伸着鹰爪似的手撵着湖鳝飞跑,一路的水滴像珍珠般抛洒。我常常泛舟湖心,贪婪山色湖光,胸揽白浪堆雪,归途中带着满舱的收获,听水鸟们歌唱,还有那永远看不尽在浪去浪来间荡得让人迷恋的物景。一张小脸已被湖风吹得黧黑黧黑的,一颗心却野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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