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场渐行渐远的分离_周国平/毕淑敏/徐志摩【完结】(41)

阅读记录

  恒于路途

  第34章 余秋雨:也许是归程

  一

  出走那么多年,想得最多的还是那个老问题:“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开始时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从哪里来?从书房、讲台、官位走出来;到哪里去?为寻找中国文化的废墟而去。

  而且,由于这一来一去都逆着潮流,内心的把握就更加明确。十余年前的当时,离开文坛和官场是不可思议的,除非是出国。但是,我擦着别人的肩脖正好走了好几个反方向。这就像在拥挤的车站码头,一个人的倒行逆施必然引来无数的冲撞和白眼,而每一个冲撞和白眼都让他重新考虑一次自己的选择。走着走着,肩脖没有了,人流不见了,四周越来越安静,抬头一看,大漠荒荒,黄沙茫茫。

  我知道那里埋藏着从先秦到汉唐的气息,那里正是我要去的地方。

  但是,十几年边走边停、边看边想,我渐渐迷路。我突然发现出发时拨定的“心理罗盘”指反了。那些远年废墟,并不是我“去”的地方,而是我“来”的地方。

  那么,我究竟要到哪里去?

  来路,越走越清晰;去路,反而越走越迷惘了。

  二

  越走越迷惘,这早已不是我个人的问题。

  既然来路是先秦和汉唐,那么,我的身边和身后,也就渐渐热闹。

  凡是当年我独自寻访的冷僻地方,只要写成文字发表,总会引起人群的集结。从我出发的甘肃高原诸地,到都江堰、天一阁、天柱山、青云谱、平遥、承德、周庄……每天都有不少这样的旅行者。甚至,连当年与我面对面擦肩而过的出国人潮中,也有很多人回来,按照我的描述找去了。

  这并不说明我的文章有多大的力量,而只是表示,想弄明白“我从哪里来”的中国人越来越多。我为这个问题早走了几年,于是大家追过来了。

  但是,这种有趣的情景也给了我一种巨大的责任。必须再走一些地方,看看有没有可能在“我到哪里去”的问题上,作一点探索。

  为此,我又走了很久,走得很远。

  直到后来,我在云贵高原深处发现了一些人迹,一些炊烟,一些歌声,才在心头隐隐自问:这里,也许是归程?

  我还没有找到答案。可能永远也找不到。那就先向信任我的读者,交代一下产生这种归程感的原因。

  三

  这是翠绿群山间的一个小盆地,盆地中间窝着一个几百户人家的村寨。村寨的房屋全是黑褐色的吊脚楼,此刻正朦胧着灰白色的雾气和炊烟。把雾气和炊烟当作宣纸勾出几笔的,是五座俏拔的钟楼。

  钟楼底层开放通透,已经拥挤着很多村民和过路客人,因为在钟楼边的花桥上,另一些村民在唱歌,伴着芦笙。

  唱歌的村民一排排站在花桥的石阶上,唱出来的是多声部自然和声,沉着、柔和、悦耳。这些村民有一年被选到法国巴黎的一次国际合唱节里去了,才一开口,全场屏息,第二天巴黎的报纸纷纷评论,这是中国所有歌唱艺术中最容易被西方接受的一种。

  村民们没有听过太多别的歌唱艺术,不知道法国人的这种评论是不是有点夸张。但他们唱得比平时更来劲了,路人远远一听就知道:咳,侗族大歌!

  不错,我是在说一个侗族村寨,叫肇兴。地图上很难找得到,因此我一定要说一说它在地球上的准确方位:东经109°10′,北纬25°50′。经纬交汇处,正是歌声飘出的地方。

  唱歌的村民所站立的花桥就像一般所说的“风雨桥”,很大,筑有十分讲究的顶盖,又把两边的桥栏做成两溜长椅。不管风晨雨夕还是骄阳在天,总有不少村民坐在那里观看河景,说说笑笑。此刻,桥头的石阶变作了临时舞台,原来坐在桥栏边的村民没有起身,还是坐着,像是坐在后台,打量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儿子的后脑勺。

  这些站在桥头石阶上唱歌的村民中,不同年龄的妇女都穿上了盛装。中年妇女的服装比较收敛,是黑色为底的绣花衣,而站在她们前面低一级石阶上的姑娘们,则穿得华丽、精致,配上一整套银饰简直光彩夺目。据说,姑娘们自己织绣多年的大半积蓄,父母亲赠予她们的未来嫁奁,都凝结在这套服装中了。这里的财富不隐蔽,全都为青春在叮叮当当、闪闪烁烁。

  领唱的总是中年妇女,表情比较严肃,但她们的歌声在女儿辈的身上打开了欢乐的闸门。我一遍遍地听,当地的侗族朋友在我耳边轻轻地介绍着歌曲内容,两头听下来终于明白,这样的歌唱是一门传代的大课程。中年传教给青年,青年传教给小孩,歌是一种载体,传教着人间的基本情感,传教着民族的坎坷历史。像那首《珠郎和娘梅》的叙事长歌,就在向未婚男女传教着什么是爱情,什么是忠贞,为了爱情与忠贞应该作出什么样的抗争,付出什么样的牺牲。

  歌声成了民族的默契、村寨的共识、世代的叮咛。但是,这种叮咛从来不是疾言厉色,而是天天用多声部自然和声完成。这里所说的“多声部自然和声”已不仅仅是一个音乐概念,而是不同年龄间的一种共同呼应、集体承认。这里的课本那么欢乐,这里的课程那么简明,这里的教室那么敞亮,这里的考试那么动人。

52书库推荐浏览: 周国平毕淑敏徐志摩 周国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