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说的还是小梳妆。那叼着烟袋的婆婆和手持辣椒的老头过去后,秧歌队里出现了一个手持绸扇的姑娘。这姑娘头上戴着一朵红绒线花,穿一身粉红色的绸缎衣裳,她每扭一下人群中都要爆发出一阵喝彩声。付子玉当时正捏着三姨太的手,可他见了小梳妆后,他松开了三姨太的手。他不由自主地跟着秧歌队朝前走,人群也就自然地给他让开了道。而等到付子玉意识到自己不该这样跟着向前走的时候,他就命令秧歌队再调过头来扭。付子玉的手下人马上看出了老板的心思,他们心领神会地用人群把小梳妆包围在付子玉周围,结果小梳妆只能围着他转来转去,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去,小梳妆高高在上的形象都是美丽的。
臭臭躺在旧杂货店的台阶上问:“那天你吃了几个烧饼?”
臭臭的祖父骂:“我吃了多少,我怎么记得!二十多年前了,那时我是能吃的。”说完,他又骂了一句臭臭:“你这个小吃闲饭的!”
臭臭发现祖父和几个老头讲起过去的事情时声音是柔和的,二十多年前的正月十五他在哪里呢?他问祖父:
“我怎么不记得那年的事情?”
祖父笑了:“你要记得,你可就是我的兄弟了。”
臭臭想了想,他恍然大悟了:“那时还没有我哪!”
又是中午换饭的时候了,臭臭的祖父不再讲小梳妆了。他踉踉跄跄地下了台阶,他去换他的老婆子回来。他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了看臭臭,然后骂了一句:“这个小吃闲饭的。”
与臭臭祖父同行的几位老者也跟着低声嘀咕着:“这个小吃闲饭的。”
听他们的口气,好像他们养活了整个世界的人似的。
王二刀大模大样地朝月芽街走去。他朝女萝住的地方走去,这是晚饭之后的时辰。太阳没落山,但太阳被裹在一大块云彩中,云彩的边缘被烫出耀眼的金色来,活活像那些爱美的姑娘将自己那黯淡的提包镶上一圈金边,于是这包就多了一点生气,这云彩也就显得与众不同了。王二刀走得从容不迫,心安理得,以至月芽街上那些乘凉的老婆婆都说:
“这无赖,看他的脸不红不白的。”
于是这众多的老婆婆中就有一位像在谷粒中发现了一根铁针那样大惊小怪地叫道:
“女萝都不嫌臊,他臊的什么慌呢。”
别的婆婆就不吱声了,她们眼瞅着王二刀朝女萝住的那条巷子走去。她们觉得这世界是没办法让人舒心了,也就不再多想什么,她们就抬头望天,那太阳从云里钻出来了,不过那太阳是夕阳了,它朝西边去了。
女萝扔下饭碗后就想自己的心事。开春时粳米每回从刘八仙那里回来都要对她说:
“夜间一定要闩好门,你是个大姑娘了。”
后来,粳米大概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她再回来时就对女萝说:
“那个王二刀,他是个磨刀的,心狠着呢。”
再后来,她发现女萝体态不对了,女萝的肚子像面团一样一天天地发了起来,她便说:
“王二刀,他真的那么狠心?”
女萝便实话实说,讲正月十五在灯盏路的白菜灯下被王二刀盯上,他一路跟她回了家里。
女萝她娘说:“你怎么放他进来?”
“他要进来,我有什么办法。”女萝说,“用刀砍都没砍中,他命大呢。”
粳米便说:“王二刀可以做你的爹了,他真是伤天害理!他跟过多少女人,他却一个都不要,他只是耍女人,臭臭他娘不也被他耍着吗?”
粳米说这话时嘴唇青紫青紫的,她觉得自己的女儿跟一条船似的被王二刀操纵了,用它时,它就得跟着风里来雨里去,而不用时,就任它孤零零地漂泊着。粳米想告诉女萝,王二刀手里不只是女萝这一条船,他有的是船呢。
女萝听见王二刀推门的声音了,她想她得跟他把话说透了,不能再这样糊涂下去。这肚子里的孩子挺不过冬天就要露脸了,这孩子在降生时得有个堂堂正正的父亲。
王二刀拍了一下女萝的肩膀。女萝抖了抖肩膀,她说:“你得娶我了。”
“这肚子里的孩子可以打掉。”王二刀嘿嘿地笑着说,“我认识个神医,几付草药吃下去,就会干净利索。”
“我不吃草药。”女萝抬起头来望着王二刀的眼睛说,“我要个家,要个孩子,孩子要有个爹。”
王二刀用手揉了揉鼻子,一副逃避责任的架势。他说:“真想不开,人活一世,一男一女总是绑在一起,没意思。你要烦我,我就走。”
“你想找臭臭他娘去?”女萝突然唰的一声从裤腰那儿取出一把寒光闪烁的匕首,“我可不是别的女人,耍了就耍了,我会要了你的命!没了命,你和谁自在去?”
王二刀倒退了一步,他说:“收了那刀子。”
女萝却说:“那你娶我,要不我宰了你。”
第二节
王二刀答应着,退出了女萝的屋子。他再在银口巷和猪栏巷吆喝生意的时候,那声音就高亢刺耳得让人心里发毛,以至于那些耳背的老人以为自己返老还童了,他们逢人就喜滋滋地说:“又能听见王二刀的吆喝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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