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废品收购站里出来,王宝山就把小纸条撕了。他明白,这份指令是从尚品的电台传过来的。
解放后的沈阳,可以说是一天一个样,人们情绪高涨,今天这个工厂恢复了生产,明天又一个新的机构成立了。一切都是崭新的样子。
“破坏”?!从何处下手,又怎么去破坏?这些问题只在马天成的脑子里一闪,便烟消云散了。他现在顾不上这些了,他只想安稳地和刘半脚过自己的日子。经过劫难的他再次与刘半脚重逢后,似乎才明白了什么是生活。
在老家和刘半脚成婚没几天,还没品咂出幸福的欢娱,就归队了。待刘半脚来沈阳后,他们才又一次相见,但当时的沈阳危在旦夕,军统局的人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战事上,他对刘半脚也是少了万般体恤。直到他在南京重新把她找了回来,两个人才真正地生活在一起。
他在医院上班也是早出晚归,救护车不分昼夜地由两个人开,他不是上白班,就是上夜班。只要回到家里,他就哪儿也不去了,躲在出租房里,守着刘半脚。
刘半脚在王宝山面前里里外外地忙活着。收拾好屋里的一切,便坐在阳台上抽烟,她眯着眼睛,一边看着马天成,一边心虚地说:宝山,你说俺这心里咋是老这么跳啊?
她现在已经改口叫他王宝山了。她说这话时,马天成正仰躺在床上想心事,他侧着身子,瞅着她说:跳啥?没啥可跳的,在这里谁也不认识咱,没事。
马天成并没有过多地向刘半脚作出解释,他觉得一个女人家,没有必要让她知道得太多。
她嫁给他的时候,也只是知道丈夫在国军里干事,当着军官,在为国家打仗,干着一件了不起的大事。可她没有料到,男人的部队先是从东北撤到了天津,然后又跑到了南京,最后队伍就跑没了。那时她就想明白了,这是打败仗了,她不可能不担心自己的男人。在南京等待丈夫的日子里,她把头磕得咚咚响,希望老天爷能听到、看到她的诚意,把丈夫送到她的面前。也许是自己的虔诚感动了上苍,马天成真的来接她了。从南京到沈阳的一路上,她才真正发现世道是变了!以前满眼都是国军,现在走在身边的却是解放军,她的一颗心就被吊起来,皱皱巴巴的,很不舒展。她看一眼身边的马天成,那个曾经穿着国军制服、很帅气的男人,此刻穿了一身便装,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地走在身旁。
男人在路上低声告诉她:我现在不叫马天成了,我叫王宝山。
她没去多问,也不想知道,男人告诉她什么,她记住就是了。
到了沈阳后,男人还告诉她:以后你少出门,也要少说话。
她记住了,除了上街买菜,几乎一步也不离开家门。干完家务,无聊时就蹲在阳台上抽她的烟袋,让或浓或淡的烟雾把自己笼了,再透过虚渺的烟雾,去望自己的男人。
只要男人在她身边,她的心就是踏实的。男人一离开她的视线时,一颗心就又被吊了起来,潜意识告诉她,这个世界变了,而且变得对男人很不利。以前穿制服的男人眼睛里有一种光,让她感到安全、可靠,现在眼里的光没有了,那里只剩下了阴郁,她看了,只觉得心里发凉。
男人每天回来都是满腹心事的样子,不是躺在床上发呆,就是坐在那里愣怔出神。这时候,她会静静地躲在一边。她知道,男人心里有很多事,有了心事,就让男人去想吧。她既帮不上忙、又出不了力的,就蹲在阳台上,透过嘴里吐出的烟雾去望男人。
晚上睡前,她会端一盆热水,踉跄着一双小脚说:当家的,烫烫脚吧。说完,就把男人的脚按到水盆里,搓洗起来。
男人的眼里突然就有了泪,泪水跌到盆里,她惊愕地抬脸去看时,男人已经把头抬了起来。她想说什么,却说不出,一颗心又一次被吊了起来。
男人抽着鼻子说:半脚,咱们要是能一直这样该多好啊。
她一惊,苍白着脸望向男人:咱们不已经是这样了吗?
男人叹了口气,道:是啊。
男人说完,似乎还笑了笑。
摇“001”的日子(2)
也就是从那一晚开始,她吊起的心就再也没放下来过。她没见过世面,但她能听懂男人的话。以后,男人一出门,她就又开始了烧香、磕头,她相信老天爷能把男人给她送回来,就一定能保男人平安。
派出所的人是在一天傍晚敲开了他家的门。
两个男警员身上佩着枪,腋下夹了一个厚厚的本子。男人开门时,她一看见穿制服的人,就下意识地躲到了男人的身后。男人是她的天,男人是她的地,此时她清楚地看见男人愕然了一下,还听见男人小声地嘀咕了句:这么快!
男警员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说:我们是派出所的,打搅了。我们来给你们登记,以后要给你们办户口。
男人转瞬间表现出热情,又是拿凳子,又是递烟的。男人的热情也影响了她,她忙给派出所的人倒了水,还放了糖,热呼呼地摆上桌:大军,喝水。
男人白了她一眼,她赶紧退到一边。
接下来,派出所的人就打开厚厚的本子,询问起来。男人报了自己的姓名王宝山,在问到刘半脚的名字时,王宝山停了半晌,最后还是说:刘半脚。
记录的人想笑,又忍住了,最后又核实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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