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没?好了没?这是那天弟妹们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切掉了腐烂的一半,脸盆中的鸡肉其实有限,也没有任何调味料,但是我们每个人仍分到了一块非常难得的鸡肉。怪的是,我们行乞这么多年,吃烂掉的水果、酸臭的饭菜,仿佛早已锻炼出万菌不入的坚强肠胃,每个人都有了免疫力,这样吃着死鸡,哪天竟然谁也没事。
后来我想到有一回,家里一块咸猪肉因滴到雨而生虫了,爸爸照样拿来吃,我和姊姊看得楞在那儿,问爸爸肉生虫了为什么不丢掉,爸爸嚼一口猪肉,很认真地告诉我们:
“吃虫又不会死,吃虫才会做好人!”
第十九章 乞丐遇强盗
有时一些好心人回主动施舍一些钱给我们,但是一家人有三个重度残障,钱财带在身上难免引来别人的觑觎。
有一次,全家人只顾赶路,却没有发现身后不知何时悄悄跟着一个流浪汉。等到姊姊发现他一直走在我们后面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我们早已离开了市区,来到一条无人的小径。
流浪汉故意站到爸爸面前,挡住我们的去路。他一句话也不说,就把手横伸挡住我们面前。我牵着爸爸往右,他也往右,我们往左,他又挡了过来。
我拉拉爸爸的衣袖,用乞丐语示意他有人来找碴,爸爸握紧了拐杖与包袱,空洞的眼神望向远方,抿着嘴唇不说话。
“喂!给我装蒜!钱拿来!”流浪汉发飙了。
“求求你……”我话没说完,流浪汉一把将我推开,就在同时,爸爸的拐杖挥了出去,流浪汉一闪,反手抓住了拐杖,用力一扯一扔,爸爸的拐杖就被摔到两公尺远的地方。这时,姊姊护着妈妈和弟妹,大家抱在一块儿发抖,想叫也没有用,因为这是一片旷野,一个人也没有。
流浪汉用力抢过爸爸的包袱,然后再推开爸爸,跌坐在地上的我一个箭步冲过去,抓住流浪汉的手就要咬,但被他狠狠地一脚踢在肚子上。我抱着肚子,眼泪立时涌了出来,只有一张嘴喃喃地哭着说:“不要拿我们的钱,不要拿我们的钱……”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包袱中的衣物一件一件地丢在地上,搜出了几张纸钞,得意地握在高举的手上,故意在我们眼前晃了晃。姊姊“哇!”地一声大哭出来,我顾不得肚子痛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求你!求求你!我们只有这一点点钱啊!求求你!……”
流浪汉却没有住手,他拿了包袱中的钱,又要去搜爸爸的身。我知道爸爸裤子内侧的暗袋中藏了些钱,他死命地用手护住裤头,可是这样正好告诉流浪汉:裤子内还有钱。流浪汉使出蛮力与爸爸拉扯,甚至拉着爸爸的裤子在地上拖,再将全身的力气压在爸爸身上,硬生生地抢走了裤子里的钱,然后拿着钱得意洋洋地走了。我愤恨得一拳打在砂地上,我想我怎么这么没用!身为长子,却连家人都无法保护!我是个笨蛋!我是个没用的东西!我是个软脚虾!
我爬起身,往流浪汉离开的方向大喊:“没良心的东西!——你会被火车碾过!——被撞得稀巴烂!——”
八岁的我除了诅咒,还能做什么?竟然有人连乞丐的钱都抢,真是可恶加三级!姊姊流着泪,默默帮爸爸将四散的衣物重新整理回包袱内,一声抱怨也没有。
爸爸说:“钱再行乞就有了,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本来就是身外之物。”我原本以为他是因为要安慰我们才这么说的,却没有想到他是真的看开了。
从此以后,爸爸的身上再也不留任何的金钱,我们流浪到哪里,只要说当地有孤苦无依、卧病在床的老人,或是穷得买不起棺材的人,他就把钱拿出来帮助那些人,不是买药,就是买棺材,甚至还出钱请人抬棺。我从不知道爸爸是从哪里学来抓药方的本领,但是他的脑袋就像一本药簿,为人把把脉,他就能开出一张药单来。就这样四处默默行善,草药店、汉药店他都是常客,店家只要远远地听到他的拐杖声,就知道“憨蛇”又来了。
他真的是“憨”,那时我真的对他很生气!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傻的爸爸,我拼命行乞,他拼命把钱送给人家。自己家人都吃不饱、需要援助了,他还有闲情去帮助别人,先为外人着想。这是什么道理啊?
后来我才明白,济世救人是他这一生最感喜悦的事。他认为自己当乞丐已经够悲惨了,钱留给子孙不一定能帮助他们,可是积阴德,却能将福报绵延到子孙身上,所以任人家怎么笑他傻,他照样按着他的志愿去做。这样的行善名声不断传出去,后来我在求学时代,还有从各地而来的人向他求一张药单。他向来是免费服务,即使有人因为他的药单而疾病痊愈,登门求谢,他也从来没有拿过别人的一毛钱。
只是,爸爸行善了几十年,到最后身上一点积蓄也没有,他过世的时候,我们家徒四壁,连棺材都是靠大家捐献来的。
第二十章 该打
小孩子难免偷懒,有时真的很累,我和姊姊便使一点小心眼借故不去行乞。爸爸知道我们偷懒不出门,嘴里便不断骂着三字经。骂了一会儿发现我们居然还是没有动静,他便举起拐杖就拼命地打。拐杖一棍一棍落在我们的腿上,就算流血了,他因为看不见,拐杖依旧无情地打下来。一直到现在,我和姊姊的左腿上都还留有长达十公分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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