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她曾找到过毛人凤,她要让毛人凤把自己送回大陆去。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都要死了,就让我回去吧,看在你和我丈夫同事多年的面子上。
毛人凤面对姑姑的态度是真实的,他又何尝不想回家呢?然而面前的形势,只能让他唉声叹气。这种叹气,他只能面对着姑姑做得出来。
毛人凤一边叹气一边说:老姐姐,你的心情我理解,等咱们反攻大陆成功了,咱们都是功臣,到那时,就是我们回老家的日子。
姑姑人老了,心不老,眼睛还能洞察一切。她撇着嘴说:毛局长,咱们别欺骗自己了,在大陆时,国军有几百万军队,占据了大半个中国,可咱们都没有守住,还不是最后跑到了台湾?现在咱们还有多少军队?还有多少枪炮?凭着咱们现在的力量就能打败大陆,反攻成功?毛局长,你这话对别人说我不管,反正我不信。
姑姑说这话时,毛局长已经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了。
毛局长面对着姑姑又能说什么呢?如果没有戴笠失事,他也许还是做着秘书主任的角色,他还是姑姑丈夫的同事。面对着遗老遗少,他只能选择劝慰。
毛人凤自然没权力也没能力安排姑姑回大陆,只能经常让手下人去安抚姑姑。姑姑对这一切并不领情,心情好时还好说,心情不好了,她能把去看她的人骂出来。渐渐地,看她的人少了,只把她当成了一块冥顽不化的石头。
此时的姑姑一见梁晴就哭了。她先是抱过小天,又拉过梁晴,上上下下地把梁晴看了,然后就把梁晴也抱在怀里,哭天抢地地说:小晴呀,在这里咱们就是最亲近的人了,你们都不来看我,我老了,无依无靠了。
梁晴看到姑姑这样,也哭了。姑姑是她父亲的妹妹,她们的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液,是这种血缘关系,让她们彼此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梁晴在姑姑的怀里是放松的。三口人哭过了,说够了,彼此孤独的情绪有了缓解。
梁晴觉得不能再隐瞒姑姑了,于是她拉过姑姑的手,望着姑姑说: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
姑姑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道:你是什么人?你是你爸的女儿,是秦天亮的媳妇,你还能是什么人?
梁晴说:姑,我不想隐瞒你了,瞒了你这么多年,请你原谅。
梁晴说到这里,看见姑姑仍一脸的疑惑之色。便说:姑,我是共产党的人,天亮也是。
让梁晴没想到的是,老太太既没有紧张,也没有吃惊,她铁嘴钢牙地说: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知道你是我的亲人。
梁晴叫了一声姑,便趴在姑姑怀里,痛哭失声起来。
姑姑就摸着梁晴的头发,说道:小晴,不管你是什么人,姑姑只关心你,你是我的亲人,姑姑老了,身边应该有个亲人。从今天起,你就搬到姑姑这里来住,有姑姑在,没人敢拿你怎么样。
梁晴一边泪眼蒙眬地望着姑姑,一边抓住姑姑的手。她想的不是如何让别人保护,她要回到大陆去,投入组织的怀抱,在那里她才会感到真正的安全。
想到这里,她泪眼蒙眬地冲姑姑说:姑,你能想办法,让我们娘俩回大陆去么?
姑姑听了这话,她又抹开了眼泪。她摇着梁晴的手道:傻孩子,姑怎么会有那么大能耐,要是能回大陆去,姑早就回去了,姑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待了。老家有那么多亲人,姑想他们呢!看来,我这个老太婆要客死他乡了,你姑父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的。
梁晴知道这条路也断掉了。后来,她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有些想法太幼稚,就是姑姑有那个能力,台湾方面又能让她回大陆去么?她现在是人质。想到人质,她的心又开始不安起来。她怕自己和孩子成为人质,秦天亮做出对不起组织,对不起人民的事来。她苦于无法和秦天亮取得联系。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在台湾找到自己的组织,可组织又在哪里呢?
她下决心搬到姑姑这里来住。家是好搬的,从重庆飞台湾时,她只带了一个小包,只是几件临时的换洗衣服。到眷村后,一切也都是临时的,大多东西都是配发的。
她带着孩子回到眷村,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当她牵着小天的手从屋里走出来时,看到了倚门而立的张立华。
张立华不梳头不洗脸,一边倚着门口,一边嗑着瓜子,面前已经吐了一地的瓜子皮了。她看到梁晴带着孩子走出来,立马上前道:这是要去哪呀,莫不是回大陆去吧。
梁晴立住脚,就把去姑姑家住一段时间的事说了。
这时,许多家属们都走了出来,这些人有的是梁晴在南京就认识的,大部分是在重庆相见的,都是一些真正的家属。她们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现在她们成了无辜的守候者,她们的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和丈夫团聚。为了能和丈夫团聚,她们一次次去找“国防部”的人闹,可她们等来的仍然是等待,望眼欲穿的等待。
她们听说梁晴要从眷村里搬出去,都跑过来送行,有的叫着妹妹,有的叫着姐姐,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她们挥着手,说着亲热的话,一步步把梁晴送远,手还在半空里举着。
张立华仍在喊:妹子,有空来玩呀,姐妹们想你。
梁晴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来到姑姑家之后,最高兴的就是姑姑了,姑姑终于盼来了能跟自己说话的人。第一天晚上,三口人挤在一张床上,姑姑说起了小时候,说到了长沙,又说到了南京,当然也说到了姑父。说到了那个短命鬼男人就这样把她扔下了,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这个世界上。想起姑夫,姑姑不免又是一阵欷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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