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菩提_林清玄【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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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那个贫穷的农夫,他既不知道理论上宝藏应该埋在深山,也不知道理论上挖宝藏应该考证,他就从那些聪明人争论宝藏时所站的那块土地掘下去,一天又一天地挖掘下去,终于找到了那一座大的宝藏。

  从理论上说,那个农夫似是太单纯了,但这个印度寓言正在启示我们,单纯的实践的力量。就在我们这个社会上,现在到处充满了复杂的空论,许多在报纸上写婚姻疑难专栏的人,是从没有结过婚的;许多为民喉舌的代言人,背后有大资本家的支援;许多在议会中做道德质询的人,自己却经营色情的行业;许多事业看来成功的商人,却做着败德与潜逃的准备……

  我们可以说是一个黑白两道混淆不清的社会,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正是缺乏一种单纯的实践的精神。

  每个人都在梦想远方的宝藏,又没有人愿意从自己的内心掘起,反倒那些一步一步使自己过尊严生活的平凡人,被看成是呆子,是不合时代的人。

  有一次,我对一个孩子讲这个印度的古老传说,孩子听完后问说:“他挖到那个宝藏不是很危险吗?迟早要被那些聪明人骗走的!”我听了以后感慨良深,如果连我们的孩子都有这样的忧虑,那么单纯的实践就更难了。

  不过,对于能单纯实践的人,他的心就是净土,走到哪里,清净的门都为他开启;对于有复杂的空论的人,处处的大门都锁着,即使知道远山有宝藏也毫无用处。

  一九八五年十一月一日

  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非常重要,只有本来面目,才能使我们做一个完整的人,做一个自在的人,以及做一个独立和成功的人。

  我常常觉得在现在社会里,真实的人愈来愈难见了。

  所谓“真实的人”,就是有风格的人、特立独行的人、卓尔不群的人、不随同流俗的人——也就是对生活有一套自己的看法,对生命有一个独立的理想目标的人。

  这样的人在古代颇为常见,即使到三十年代,中国还出过许多有风格的人,我把这种人称之为“本来面目”。这“本来面目”就像古代的禅师对山说:“山啊!请脱掉披覆在你外表的雾衣吧!我喜欢看你洁白的肌肤。”

  遗憾的是,我们现代人往往丢失了原来的洁白肌肤,而在外表披覆了雾衣,所以当我们说“古道照颜色,典型在宿昔”的时候特别感触良深。为什么颜色都在古道,典型都在宿昔,我们这一代的人有什么颜色,什么典型呢?

  有时候我会想:为什么现代人既没有颜色,也没有典型?然后自己拟出了两个答案,一个是现代人失去了单纯的生活,也失去了单纯的对生命理想的热爱。一般大人物的一天固然是案牍劳形、送往迎来、酬酢交错、演讲开会,二十四小时里难得有十分钟静下来沉思,对生活与生命的本质就难以了解。而小人物呢,为了三餐奔波辛劳,为了逢迎拍马而费心,为了物欲享受而拼命,虽然空闲较多,但是夜间或在秦楼酒馆流连,或在家里盯着电视不放,更别说静下来思想了。

  这真是个社会的危机,我时常到乡下去,发现如今的乡下人不再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而是跟随着电视作息,到半夜才眠;都市人更不用说了——为什么没有人能静静地坐上几分钟、一小时呢?

  一个是现代人常强人所难和强己所难。我们常看到一种情况,一桌酒席下来,主客喝了十几瓶洋酒,请的人心疼不已,仍勉强自己请之;被请的人过意不去,仍勉强别人请之,然后说这是尽兴。

  推而广之,是自己不愿做的事推给别人做,或者别人不肯做的事推给自己做。可叹的是,我们做一件事的原因,往往是别人喝完一杯咖啡时,在白纸上写下我们的名字,有时候因为这样决定了我们的一生,反之亦然。所以我们在写下一个名字时,是不是也站在别人的立场想一想呢?

  我们的本来面目,就因为生活不能单纯,因为强人所难与强己所难而失去了。久而久之就像同一厂牌的圆珠笔,每一支虽是独立的个体,而每

  一支都一样。这像禅宗说的“白马入芦花”,有的人明明是白马,入芦花久了,白白不分,以为自己是芦花了。也像是“银碗里盛雪”,本来是银碗为雪所遮,时日既久,自以为雪,而在时间中融化了。本来面目非常重要,只有本来面目,才能使我们做一个完整的人,做一个自在的人,以及做一个独立和成功的人。

  还我本来面目的第一件事是一天花十五分钟坐下来想想: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往哪里去?现在的生活是不是我要的?什么生活才是我要的?

  然后,我们才有机会做一个有风格的人,做一个真实的人,做我自己。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

  如果我们常把一天或一生的标准定在十点八分四十五秒的巅峰,常保持那样的上扬、奋发、清明、觉醒、善良、清净,充满了活力与干劲,成功又有什么困难呢?

  十点八分四十五秒

  我时常留意到报章杂志上的钟表广告,发现大部分的钟表都指在一个接近的时间上,十点八分四十五秒是最普遍的,也有十点九分零秒的,也有十点十分三十秒的。不管表针指的时间是多少,十针和分针一定是呈v字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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